古意剛有些意識的時候就覺得身上很難受，喘不上氣，胸口處還壓着什麼黑黑的東西，正在一上一下的起伏。

她皺了皺眉頭，一巴掌把埋在自己胸口哭的稀里嘩啦帶節奏的嬋媛拍走，然後用力深呼吸。

偏過頭，又看到了一旁眼睛腫比核桃還大的長久。

古意動了動，強撐着坐起身來。

幾乎是須臾之間，她又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颶風按到。

古意：「？」

長久：「小姐！您好生歇息，老夫人那邊交給我們兩個！奴婢們就是豁出了這條命，也再不會讓您被逼着成親了！！」

長久說著便聲淚俱下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嬋媛應聲而接，哭的比長久嚇人多了，直接盤着腿坐在地上，然後搖頭晃腦的在古意的床邊哀嚎。

嬋媛頭頂的髮髻因不堪重負而散亂不已，臉上沾滿了眼淚鼻涕混一塊兒的不明液體，貼着髮絲在臉上張牙舞爪。

遠看上去活像剛撈上來的河童。

嬋媛：「小姐！！沒了你我可怎麼活啊？！」

古意：「……」

估計真死了之後也就這意思了。

古意聽了兩聲，示意她倆先停下。

誰知道這姑娘壓根不聽，一個賽一個的聲大，吵的她頭生疼。

古意苦惱的捏捏眉心，這才發現自己之前一直穿着的粗布襖裙也被換去了，現在身上的是件水青色的窄袖睡衣。

材質軟軟的，摸起來很舒服。

「哎呦喂！！我的乖孫啊！」

忽然，門口又傳來一陣比面前兩個凄厲的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哭聲。

一陣狂風刮過，半月不見的古老太傅就如同大變活人一般出現在了古意麵前。

速度之快，讓人猝不及防。

古德書坐在古意床邊，雙手緊緊的抓着她的胳膊，嚎叫的口齒不清。

「意兒！你爹娘走的早，祖父祖母一把屎把尿的把你拉扯大，你要是沒了，你爹九泉之下怕是都要不認我了啊！！」

他的嗓門更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和地上的長久嬋媛兩個丫頭配合起來，驚的古意額頭直跳，恨不得再昏過去一次。

古意的說話音量在他們耳朵里四捨五入等於沒有，古意索性咬咬牙，強硬的一把捂上了面前古德書的嘴。

古德書：「？」

古意：「祖父您聽我說，我一點兒也沒想不開，嫁不了人的煩惱也不至於讓我直接去死您不用擔心，不過你要是再和這兩個丫頭接着嚎下去那我現在就在房樑上撞死。」

古意幾乎是在十秒內說完了自己心裏打好的腹稿，語速快到讓古德書只聽清了她的最後一句。

「我現在就在房樑上撞死。」

沒考慮房樑上為什麼能撞死，聽見這句話，古德書一個沒忍住——

「啊——！！」

更大聲了。

古意：「……」

完了，徹底失控了。

古意痛苦的用被子捂住腦袋。

「姐夫。」

突然，門口傳來一道淳厚的聲音。

古意從被子里探出一雙眼睛來，朝外看去。

是樓江臣。

「姐夫你帶着這兩個丫頭先出去，我和小意說說話。」樓江臣說。

「啊……」

古德書不想走的，古意聽到他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麼。

但不知為何，最後古德書還是哆哆嗦嗦的招呼上長久和嬋媛出去了。

屋內一時間一片寂靜。

古意覺得這場面莫名尷尬，於是重新縮回被子里，沒出來。

接着她突然感覺到，腳邊那塊的床縟似乎凹陷下去一點。

古意猶豫着從被子里探出來，露出眼睛。

然後就看見古德書抱着一捆摞一起很整齊的宣紙坐在古意腳邊的位置，雙眼通紅的看着她。

古意掙扎着支起身——

剛才長久用的勁太大，按着她胸口賊疼，帶着動作也有點不方便。

不明白眼前這是什麼情況，古意斟酌了一下，開口問樓江臣：

「舅父您這是……新買的宣紙？」

跑這兒炫耀來了？

樓江臣沒說話，聽見古意問，才把懷裡的宣紙一股腦的往地下一放，然後從床下拿出只火盆，一頁一頁的把那些宣紙——

啊不，古意這才看清，那是她從前相親用的，一堆英年才俊的畫像。

樓江臣把畫像全部放在火盆里，然後側了側身，從衣裳的內襟處掏出一個火摺子，點燃，連並着也放到了火盆里。

這貌似是樓江臣第一次用火摺子，划了好幾下才點着。

古意驚了驚，想攔，但沒敢動手。

萬一這老大爺一個激動把房子點了怎麼辦。

從被窩裡探出半截兒的手打算原路返回。可倏然間，古意感覺自己的左手被另一雙大手整個包住。

那是一隻年邁的、蒼老的、如樹皮一般乾癟，充滿着年輪的手。

是樓江臣的手。

甚至有些硌人。

感受着這雙手，古意突然想起剛穿過來時，自己纏着嬋媛給她講原主每個近親的故事。

其中她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樓江蘭和樓江臣。

據說當年先皇打天下的時候，原主的太祖父是先皇手下最得力的幹將。

但在一次很重要的戰役中，原主的太祖父險些失手，命喪沙場。後來先皇也是耗費了不少兵力和人馬才費盡全力將原主的太祖父救回來。

但雖說人是救回來了，但因此也受了很重的傷。樓將軍整整昏迷了一個月有餘。

當時的樓江蘭和樓江臣加一塊兒不夠十歲，正是需要照看的年紀。

可戰亂之年，多事之秋，樓將軍受了重傷，樓夫人料理之餘，日日在他床頭以淚洗面。

一個沒留神兒，讓兩個小傢伙跑了出去。

好巧不巧，落在了敵軍手中。

古意這人心軟，剩下的故事沒敢繼續接着聽。

只是據嬋媛說，當時敵軍放回樓江蘭和樓江臣唯一的條件，就是要樓將軍以命相抵。

一換二，划算的不得了的生意。

但當時所有人都攔着他。

於是樓將軍只能自己背着所有人，自刎於敵軍城樓之前。

男兒八尺之軀雖是忠臣，但更是慈父。

樓夫人知道之後受不了打擊，當下便瘋了。

隔天，她被人發現在樓將軍房裡自縊，腰間插着他的配劍。

一代英雄，至此落幕。

深情伉儷，同生共死。

在右邊眼睛的點點星火里，古意看着樓江臣的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

樓江臣看見她掩下眼睛，也不着急，只是用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古意的手背，溫聲說：

「小意兒乖，別聽你祖母的，不想嫁人咱們就不嫁，舅父都給你燒了。

小意兒以後和舅父過一輩子。好不好？」

這原是要說給原主的話。

古意遲疑着，輕輕點了點頭。

其實古意為什麼會來到原主的身體里，原因她自己也分析過的。

奪舍這種歪門邪道的法術已經在幾千年前被整個修真界封禁了。古意沒見人用過，但從上古時期流傳的各種細枝末葉里，古意能看出來並不屬於她和原主的這種情況。

所以，真正原因她也多少也猜出來了一點。

在沒有任何外力干涉的情況，想要實行靈魂互換，除非是由剛剛脫離肉體的生靈和會被現實排擠的神魂同時出現時才能成功。

只是這種千萬分之一的概率正好讓古意和原主碰上了。

同時也說明，真正的古意，他們嘴裏人人念叨的小意兒，多半已經死了。

感受着手裡溫熱的觸感，古意又是一陣為難。

等她走的那天，大概就是「小意兒」真正的死期了。

樓江臣不動聲色的擦去眼淚，扭頭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