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約。顧霖羽與薛靈芸近些年常常被京都貴婦拿出來對比，兩人平分秋色，但薛靈芸更穩壓一頭。

再還有安國公獨女安清荷，年十九。年紀已然不算小，硬生生等到天子選秀。安國公原本是三朝元老，老牌貴族，只是子息不盛，年過五十才得了老來女安清荷，再無旁的子女。自然是護為掌上明珠，安清荷甚少出席京都的宴會，離韻也是今日一見才知人品樣貌。當今登基之初，安國公隱隱地反對，並不十分擁護，只是如今已然心悅誠服。肯把捧在手心上的獨女安清荷送入宮選秀，便是最好的證明。

傳聞當年皇后初立，後宮空虛再無嬪妃。還是太后發了懿旨宣謝御史之女，同時也是馬中書之外甥女謝溫嬌入宮，多加禮遇，直接冊立為一宮主位貴嬪。太后又另看了幾位人家的貴女，只是當時攝政王當道，吳王炙手可熱擁兵自重，多少人作壁上觀。即使當今皇帝名正言順，那些人家也不願把女兒嫁進皇家，寧願送到吳王或攝政王府邸。風雨飄搖，江山不穩。

而除此之外，皇后更是親臨安國公府，名為探望安國公夫人，實則相看安國公獨女安清荷。然，安國公為人老派做大，先帝在位時亦然冥頑不化，安國公夫人硬是稱病不見。

如今安清荷十九的年紀反而入宮選秀，可知她與皇家之間還有的機鋒。

此外便是一些家室尋常的女子，到底也都是出身官宦，入選是天恩浩蕩，落選也安穩一生，總歸都是好的。

在儲秀宮閉門不出，日子難免煩悶。只是光陰流轉得飛快，又有禁令在上，離韻從不敢邁出儲秀宮半步。只不知其他人如何。離韻冷眼瞧着，她們之中年紀最小僅有十四歲的鄭南依便蹦蹦跳跳活潑好動，似乎很是不耐被拘束在籠子里。

一日夜裡，原本安靜的儲秀宮榮喜堂突然人聲鼎沸，燈火通明。離韻猝不及防被吵醒，心知事出反常，不敢怠慢，匆匆和顧霖羽穿戴整齊到庭院中查看。若是走水了，可是天大的事。

不想卻是一樁不光彩的皇室秘辛。一位與她們同年的秀女衣衫不整地跪坐在榮喜堂庭院正中，另有兩個身形精壯些的嬤嬤押着她一左一右兩個臂膀，雪似的皮膚白花花暴露在月光之下。

今夜月朗星稀，樹林濕冷，空氣中流淌着難言的冷寂。

人群喧嚷，議論紛紛，崔嬤嬤也無心費力制止。如今人心惶惶，又出了這樣的醜事，崔嬤嬤恐怕也難辭其咎。

離韻秀眉微蹙，忍住夜半的睏倦，雙手置於小腹之上，依禮站着。心中紛亂的想法如過眼雲煙，無休無止地翻騰着。這位秀女會是什麼下場，逐出宮去，永不許選秀？

忽得，遠處傳來禁苑貴人的儀仗聲，模模糊糊餘音悠長，如同天外傳音，回蕩在儲秀宮的層層宮苑，震破子夜遙遠的天穹。眾秀女熙熙攘攘的議論聲止住了，分分斂容屏息，唯恐衝撞惹怒了貴人。

「景昭儀娘娘駕到！」

「景昭儀娘娘駕到！」

「景昭儀娘娘駕到！」

傳信的內監明顯分為多人，由遠及近，通傳聲此起彼伏，有風雨欲來之勢。恐怕景昭儀正主還未踏進儲秀宮門，一眾秀女便烏壓壓跪了滿地。離韻暗暗咋舌，這樣大的排場，果然是後宮一人之下的妃嬪。

景昭儀的黃花梨木轎輦安穩停在榮喜堂庭院正中。那頂轎輦是四方保暖的，三面杏黃色帘子遮掩貴人容顏。頂蓋如同華麗的宮殿穹頂，而轎輦身上雕刻着繁複圖騰，精雕細琢，雖古樸簡約，卻可見細微之處的用心。

崔嬤嬤已然反應過來，帶領全體秀女見禮，聲音穩若洪鐘:「參見景昭儀娘娘！」秀女也齊聲行禮。

那轎輦中的景昭儀謝溫嬌卻並沒叫她們起來，約摸一刻鐘過去，才傳出溫柔和平的嗓音喚她們平身。離韻卻心知，這是她的下馬威。

謝溫嬌並未下轎輦，聲音遠得空靈渺茫，像遠處高樓的琴音:「這樣的醜事……本不好驚擾皇后娘娘，遑論近些年潛心禮佛的太后娘娘。」

「回景昭儀娘娘……」

崔嬤嬤還未回稟，話頭便被謝溫嬌截斷。

「本宮身為從二品昭儀，是宮中位份最高的嬪妃，自然要來秉公辦事，依照宮規處理。

話音剛落，便有兩名垂手而立的宮女為謝溫嬌撥開門帘，又有一宮女穩穩扶着謝溫嬌下轎輦。

謝溫嬌清眸流盼，柳葉細眉，玉面淡拂，丹鉛其面。舉手投足彷彿用尺丈量過，彬彬有禮，進退有度。着碧霞雲紋聯珠對孔雀紋錦衣，端莊貴氣，身量纖細。同為世家大族的貴女，較之安清荷那樣半身凡塵、煙雲般的女子，謝溫嬌如正當空的澄澈明月，或峨眉山晴朗的岩石。她是真實的，沾染人間煙火的。

這樣的人物卻怒震雷霆，大肆發作:「私通侍衛這樣的事，實在為皇室蒙羞！幸好你還不是陛下的嬪御，否則真要血流成河以肅風紀。那侍衛即刻賜死。秀女逐出宮去永不許選秀，着贈《女戒》一本，望你好生自省，莫要再為家族蒙羞！伺候那秀女的宮人，罰俸半年。御花園侍衛更換一批，罰俸一年！」這樣的處置連珠一般，手下的人也只有照做。

那秀女心如死灰，抖得秋葉一半。秀女們鴉雀無聲，無人想在這個節骨眼引得貴人注意。

而離韻知道，謝溫嬌在立威，在震懾，在越俎代庖。她，絕對不如表面那樣清風明月歲月靜好。

禁苑波雲詭譎，爭鬥，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