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手帕交顧霖羽相伴，初初離開家的這個夜晚，離韻也輾轉難眠。雀躍歡欣已經被大明宮的殿宇巍峨、規律繁多衝淡。思及歸家遙遙無期，前路莫測，竟然滲出兩行清淚。

顧霖羽還在那邊拔步床上躺着，離韻怕攪擾了她安眠，不敢發出啜泣的聲音。嗅着廂房中安神香的氣味，終於墜入夢鄉，卻並不安穩。

醒來時已經是天光大亮，離韻一睜眼卻發現一位面容清麗的大家閨秀面帶微笑注視着自己，正是顧霖羽。她已然梳洗完畢，絳紫色梨花紋對襟齊胸襦裙，珊瑚紅寶的頭面，大氣端莊。

「顧姐姐？」離韻揉了揉眼睛，發覺已經哭腫了。

顧霖羽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該起身了，你是不是想家了？」

離韻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還從未有人在她的閨房中特意看她起床:「我去敷些鉛粉，都不好看了。」

顧霖羽有意安慰離韻:「好看的，怎樣都是好看的。」

離韻這才心下稍霽。起身梳妝打扮，化了清秀的淡妝，着碧色仙鶴紋素麵圓領斜襟紗衫，並頭上兩支簡單的和田玉簪，抹了淡色的口脂便作罷。

誰料到門外傳來女子嘟嘟囔囔的不滿聲，有人一聲不吭破門而入。

走在前頭毫無顧忌的是一個着軟銀輕羅百合裙的秀女，小家碧玉，卻頤指氣使，讓人觀感不佳。後面還有一個秀女，立在離韻屋子外面沒有進來，倒是看着矜貴自持，容光動人。

「這屋子朝陽，勉強還不錯，沒有那邊那麼濕冷。」前頭的秀女里里外外打量，看到離韻坐在梳妝台前，不屑道:「你們，識相些，把屋子讓出來，住到我們的屋子裡。」

離韻怒極反笑，直噹噹道:「不知這是哪家的秀女，如此不懂禮數。屋子早已經造冊記檔，你是想違抗皇命不成。」

顧霖羽也緊緊皺眉，聽離韻口齒伶俐地反擊了便不再多言。

那秀女昂着頭道:「我乃是過沫沫，從四品官員之女。我後面的可是安國公獨女，你們小心着點。」

這過沫沫倒也罷了，離韻心中嗤笑，縱然她從不以權勢壓人，父親從二品侍郎的官位也比這過氏高了許多。可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宮中居然也有如此行徑張狂令人發笑之人。本來驟然離家便心氣不順，離韻並不想一味忍讓。

安國公獨女安清荷，昨日名冊里念過的，只是離韻還對不上臉。如今窺了，她着孔雀藍蘇綉月華錦衫，身份貴重，容色清麗，粉雕玉琢，氣質清貴。尤其是那一雙杏仁眼，淡淡橫掃便驚魂攝魄。

只是，縱容過沫沫如此蠻橫行事，離韻心中對安清荷的揣測也壞了幾分。

顧霖羽出聲，她父親從龍之功，早些年是武官新貴之首，自然不怵任何人:「我乃是顧侯之女，這位是兵部侍郎之女。過秀女也太無禮了些，哪兒有權勢壓人喋喋不休的，只不知安秀女如何說？」

安清荷神情淡淡的，並不進門:「原是我們的錯，沫沫太過失禮，擾了你們的清凈。原本我也是阻攔着她的。」

對於換房間的事，安清荷原本也是默許的。都是初來乍到，離開家中，百般不適應。過沫沫與她幾面之緣，有意趨炎附勢，她便也受了。她們陰面的屋子確實有些濕冷，過沫沫從小生長在北邊難以忍受，便嚷了要與別人換房間。

若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安清荷便也就笑納了別人的房間。她家安國公府世代尊貴位高權重，若是這點子小事都不可以，當真是委屈了自己。只是這房間中兩人實在是不尋常。兵部侍郎倒也罷了，在安國公府面前螻蟻一般不堪一擊，顧侯卻是出了名的烈火性子，又得陛下看重，安清荷不敢妄動。

安清荷甚至微微頷首，做足了姿態:「我向來不與人爭，如今向你們二人致歉了。」

顧霖羽與離韻也沒不依不饒，目送他二人走了。

離韻心中則暗暗稱奇，同時也燃起了些許微妙的鬥志。

往後的一旬都是教習嬤嬤教導她們宮中禮儀。儲秀宮待選秀女眾多，這嬤嬤也無暇面面俱到，幾十個人一間房中，頗為悶熱。即使是入了秋，京都的天如秋老虎般惱人。

好在不過學習了幾日，嬤嬤便放她們在儲秀宮中自行活動。離韻無事便看書，或是彈些曲子，日子總算清閑了不少。

這屆秀女人才輩出，年齡跨度也從十四歲到十九歲。想必是有些人家等着天子大選把女兒送進宮中，耽擱了些年歲。

為首的便是當朝最為位高權重的薛太尉之嫡長女，薛靈芸。傳聞薛靈芸出生時百花一夜之間盛開，是有鳳來儀之徵兆，大富大貴之命。更是有京城第一絕色之稱。雖說女子德容言功，容並不是第一位，但薛靈芸這樣金尊玉貴的貴女，自然依着自己喜好來，也沒有別人挑理的餘地。當年奪嫡之爭激烈，薛家底蘊深厚位高權重，竟生生不損分毫，也不參與到任何黨派之中。

薛靈芸這樣的名聲與人品，生來就是要成為天子嬪御的。世人敬奉天地神明，對此深信不疑。但當年諸王奪嫡，薛靈芸不過總角之年，是以沒有嫁娶成為哪家的王妃。如今，天元十年，薛靈芸已然十八歲，及笄三年，只待入宮。

其次便是顧侯嫡長女顧霖羽，年十七。顧侯本是上柱國寧遠郡候，世襲勛貴，又曾任正二品輔國大將軍，已是沒有皇室血脈的武臣之至貴。顧霖羽怎樣的人品相貌，離韻最為熟悉。對比離韻更有一派端莊大氣，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