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精神的折磨使他生不如死，他的確沒了力氣。

周圍原本連綿不絕的慘叫漸漸沒了聲響，連同那惹人討厭的鳴笛聲也沒了聲響。

「哈哈哈哈哈……枉我平素精明過人，竟落個如此下場……哈哈……」

他忽而大笑，至少這些賤仆經過短暫的恐懼就能死去，他卻死都不能死的痛快。等待的時間越長，他又開始害怕，笑聲逐漸凄厲。

「他們給了你們多少錢，我出雙倍，不，五倍，買我的命……啊！」

蘇詡眉頭一皺，冷冷哼了一聲，彎弓搭箭，一箭射穿袁大人的右肩，他叫的撕心裂肺，痛的全身痙攣，像被一隻巨大的猛獸狠狠地擰絞着身體，擠壓着五臟六腑，連基本的呼吸都不能自控。

像是看台的伶人，搔首弄姿，被千人看萬人瞧，他們指點着他，不屑於他。

袁懷仁緩了好大一會，帶着渾身戾氣，大叫：「你們這群走狗之輩，想要折辱我到幾時！混蛋，有種就殺了我啊！啊……」

他似乎想以厲語，來解他的處境，他並非掉入塵埃，也從未卑微求人，他依然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副指揮使。

此時，襲來一股仍帶着冬天寒意的風吹起金面少年額前的碎發，他搭上弓箭，對準袁懷仁的喉嚨。

「月滿則虧。」

少女輕嘆。

袁大人深知今日在劫難逃，他頹廢的躺在地上，問出心中所疑：「是他……派你們來的？」

「是。」

少女點頭，利箭伴着哀鳴聲穩穩的**這位袁大人的喉嚨，一滴血淚順着他的臉頰滑落，滴進泥土裡，悄無聲息。

「師兄。」

「你不必多說，我都知道。」

蘇詡朝她溫和一笑，遂收了箭，帶着宋復和方鶴兩個師弟把這些屍體胡亂堆聚在一起，數了數，一共二十八具屍體。

「他們出門所帶的香木器皿，都夠養活一村農戶半輩子了吧。」少女自說自話，聲音很輕，眸中卻是悲憫。

宋復在屍體上灑上一些易燃液體，蘇詡拿出火摺子，點燃屍體，一會兒就發出濃重的黑煙。

無論人心良善或惡，身份貴重或低賤，都將被燒的乾乾淨淨。

處理完這些死人，他們的目光移向樹林的幾個孩子，那獃滯模樣似乎還沒從剛剛的殺戮中回過神來。

蘇詡此人雖傲慢自大、嗜殺殘忍，但他背脊挺拔，身長九尺，英挺劍眉，眼神銳利，一身黑色銀絲雲紋勁裝，烏黑的頭髮束起來戴着頂嵌玉銀冠，越發顯得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而面上的黑色面具，更添了份神秘感。他取下佩劍，朝他們一步步走去，如同地獄索命的厲鬼。

男孩將孩子們護在身後，撿了樹枝胡亂比劃，全身顫抖，「你別過來……」

「大師兄！」少女驚呼。

蘇詡握劍的手微微停頓，眉頭輕蹙，聲音冷冽，「趁早收起你那不值錢的同情心，可別再像上次那樣。」

上次……

少女低頭不敢再語，她心中憐那老嫗，卻反讓那毒婦刺傷了阿姐，傷口至深，現今還未癒合。

宋復安慰道：「別擔心，師兄自有分寸。」

這時，孩子中響起斷斷續續的啼哭聲，從一個單獨的聲音，漸漸擴大，逐漸蔓延。

蘇詡向來討厭孩子，一下有這麼多個，他頓感煩厭，徑直走去抓那啼哭的女娃，卻被男孩拚死擋住，漂亮的眼睛有一股拚死不屈的倔強，乾裂的下唇咬出一道牙痕。

「你敢阻攔小爺？哼，信不信我把你丟進火里一起燒了？」

蘇詡劍眉一揚，抱劍環胸。

孩子雖小，與大魔王對視時卻不畏懼，「不怕。」

「嗯？」

孩子小心的看了眼山坡上的那個人，卻發現她也看着他，只是那雙眼睛，格外的悲涼，就像是多年前，母親見他最後的一眼。

最終，孩子忍着胸腔的悲悸，道：「剛剛你們連躲藏隱蔽的袁大人都能發現，我們幾人你們早就看見了，卻沒有殺我們，我想你們雖是殺手，卻也有原則。」

蘇詡滿臉疑問，「什麼原則？」

宋復附耳：「估計是知道我們收錢才辦事的原則，看來我們『金子收割小隊』已經名聲大振了！」

蘇詡恍然大悟，輕聲回道：「這樣，那是個好兆頭。」

孩子朝他們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各位大人，我們雖是四處奔波的戲子，但深知緘言才能明哲保身。貴人的紛爭我們並不清楚，也不會刨根究底，只想在亂世之中要一條活路。」

極目遠眺，竹林驚起大片山雀。

「記着，火里燒的是官員物什，不許私拿典當。」

「拿着這銀子跑的遠些，別再回來。」

蘇詡丟一袋碎銀在男孩身前，利落地上馬，一行人向北而馳。

幾人的衣袍為風捲起，獵獵作響，綠意盎然的草地之上腥風遍布。遠遠的，他回過頭，那些孩子將滿身血污的男孩圍在中間歡呼快樂，如神明般仰仗。不自覺的，他的嘴角也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