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簫】》[【無名簫】] - 第1章 五老之會

這是個寂靜的深夜,一彎殘月,吃力地由雲層中透射出黯淡昏黃的幽光,天地間一片渾濁,蕭蕭秋風,吹飄着片片黃葉。

一座矗立荒涼郊野古剎的大殿上,卻高燃着四支粗逾兒臂的紅燭,四個衣着不同的老人,分佈大殿四角,盤膝而坐。

四人的臉色,都異常嚴肅,靜靜地坐着,像木雕泥塑一般,彼此默不作聲。

一陣秋風,吹進來濃郁的桂花香味,也搖動了四支高燃的燭光,燭影搖紅,光華一暗。

當燈顫復明時,大殿正中,已多出個身着青色長衫、白髯垂胸的老者。

他環視了四周一眼,突然抱拳一禮,高聲說道:「有勞四位久候了。」

四個老人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仍然靜坐着,恍似未聞這長衫白髯老者之言。

白髯老者微微一嘆,自言自語地說道:「往事已成過去,難道諸位賢弟三十年來,仍然難以忘懷此事么?小兄一念鑄錯,致咱們五兄弟翻目成仇,雖未自相殘殺,但已視若路人。三十年來,小兄為此惶惶難安,無日不為咱們五兄弟和好為念,但因各位賢弟遠走天涯,一時間不易尋到,以致小兄心愿難以得償。流光如馳,一拖就是三十寒暑。好不容易尋得四位賢弟行蹤,個別留柬,邀請四位在此相聚,以慰三十年闊別相思。想不到四位賢弟,竟然仍難諒解小兄這番苦心……」

他自言自語地說了半天,四個端坐老者,仍然不聞不問,連身子也未移動一下。

待他正再說下去,突聞急促一陣的步履之聲,十二個佩帶兵刀的少年,一涌而入,並肩擋在大殿出口。

白髯老者微微一皺眉頭,望了十二個少年一眼,只見個個精神飽滿,英氣勃勃,臉上立時泛起笑意,道:「這些孩子個個英挺不凡,想來定是四位賢弟門下弟子了?」

四個盤膝靜坐的老者,仍然默不作聲。

十二少年雖都是身着勁裝,但各人顏色,卻不相同,淺藍、鵝黃、銀白、淡紫,每三人穿着一色,正好和四角分坐的四個老者服色暗中相合。

白髯老人雖然希望逗得四人開口,事情就好解釋,但四人竟似不願開口,任那白髯長衫老人想盡方法,都難逗得四人說話,不覺間,心中微生怒意,長眉一展,高聲說道:「諸位賢弟縱然不能諒解小兄,也請明說出來。這等的不言不語,實叫小兄難以忍受得了!」

四個靜坐老者仍然是動也未動一下。

那長衫白髯老人心中突然一動,疑念油生,緩步向左側身着淺藍服色的老者走去。

忽聞一聲:「慢着!」三個身着淺藍色勁裝少年,縱身齊躍過來,擋在那白髯老者前面,道:「老前輩有話,請告訴晚輩們。家師用功未醒,不宜驚擾於他!」

白髯老人陡然面泛怒意,但一閃而逝,剎那間又恢復鎮靜和藹的神情,笑道:「你們可知道我是誰么?」

三個淺藍勁裝的少年,齊聲答道:「不管什麼人,都不能驚擾家師行功。」

白髯老人突然一沉臉色,道:「你師父可是真的在運功調息么?」

左首少年回頭瞧了師父一眼答道:「家師入定,常常一日夜不食不動,現下還不到一夜時間,有什麼稀奇之處?」

白髯老人目光凝注在那身着淺藍長衫老者臉上瞧了一陣,轉過身子,緩步向對面壁角處身穿鵝黃長衫老者走去。

但聞衣袂飄風之聲,三個身穿鵝黃勁裝的少年,迅快無比地躍入大殿,一字排開,攔住那白髯老人的去路。

白髯老人輕嘆一聲,搖搖頭,又轉向身穿淡紫長衫的老者走去。

又是衣袂飄風聲響,三個身穿淡紫勁裝的少年,急躍而來,擋在那淡紫衫老者前面。

這分據四個壁角的老者,每人都帶着三個服色相同少年。那白髯青衫老人,不管對哪個老者走去,立時就有三個少年攔擋在他的前面,阻止住去路。

白髯老人似是不願和幾個少年動手,緩步踱回大殿**,目光炯炯,環視了拱圍在四周的十二個少年一眼,沉聲問道:「你們都能確定你們的師父是在運功坐息,而沒有意外么?」

這幾句話問得很是突然,十二個少年同時感到心頭一震,回頭向四個老者望去。

但見四人盤膝靜坐,毫無異樣神情,當時齊聲答道:「不錯,家師確實是在坐息運功……」

青衫老人微一點頭,道:「但願你們的說法不錯……」當下盤膝而坐,閉上雙目。

十二個服色不同的勁裝少年,各自退到師父身後,席地而坐,大殿恢復了原有的寂靜。

秋風不斷地飄送來桂花香味,搖動着大殿上的燭光,使燈忽明忽暗。

不知何時,一縷柔媚嬌細的音韻,混入桂花香味中,傳入大殿。

這聲音怪異至極,柔韻細細,若有若無,裊裊地旋繞在耳際。但當凝神靜聽時,它卻又隱去難聞。十二個勁裝少年,都聽到了這種聲音,但卻沒有一個肯說出來,因他們無法確定別人是否也聽到了這種聲音,只怕這是自己的幻覺,說出來自己丟人事小,有損師門威名事大,是以十二個人雖然同時聽到,但卻都裝得若無其事一般。

只覺那若有若無、似真似幻的柔柔清韻,忽然間變得低沉異常,十二勁裝少年同時產生出一種極奇怪的感應,似是被人由千百丈高的絕峰上推了下來,向深不見底的絕壑中沉落下去,既無法掙扎,也無法喊叫出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當幾人醒來之時,天色已經大亮,蠟燭早已燃燒凈盡。

大殿正中端坐的白髯青衫老人,不知何時已去。

他們相互地望了一眼,各自把目光**到師父臉上。

四個分據壁角、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靜靜地坐着。

也許是為了師門的威名,這十二個勁裝少年,雖無敵視之心,但彼此之間誰也不肯先對誰說話。

他們對青衫白髯老人的突然離去,心中都感到莫名的惶然。二十幾道眼光,不時地投到青衫白髯老人坐息的地方,似是想從坐息過的地上,找出點蛛絲馬跡……

這是一個十分微妙的局面:十二個勁裝少年都覺出情形有些不對,但誰也不願先把師父喚醒過來。彼此瞧來看去,心中雖緊張無比,但卻無一人開口說話。

原來這十二個少年,自隨師父進入這大殿之後,四個老人就各自選擇一處壁角盤膝坐下,彼此之間互不交談,盤坐之後,各自閉目調息,從未睜眼互望一次。

這等情勢,罕聞罕見。這一十二人,雖都常年追隨師父身側,但卻從未遇上過這等情事,一時之間,想不出如何處理,擔心四老互以打坐比賽內功,是以始終不敢驚動。

一天時間,匆匆過去,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靜坐原處,從未動過一次。

十二個勁裝少年,個個急得有如熱鍋上螞蟻一般,不停在大殿之中轉來轉去,但卻不敢驚擾師父。

忽聞一個身着銀白勁服的少年,低聲說道:「武林之中,從來未聞過比賽打坐這一門功夫,師父已經一日夜之久未進飲食,這等長時的打坐,不知到底何用?」

只聽一個年齡較大之人答道:「師父常常閉目打坐,數日夜不進飲食,一日夜的時間,豈能損傷到他老人家!」

此言說得聲音很大,似是有心讓那四個老人聽到。

奇怪的是那四個老者,竟然不聞不問,眼皮也未睜動過一下。

轉眼間,天色入暮,大殿上逐漸黑暗下來。

十二個勁裝少年,分守在各人師父身旁,度過了一天時間。幸好這座古剎地處僻野,平常之日很少人來,是故也無人驚動他們。

夜色漸深,新月初上,一片月華,透入大殿。十二個勁裝少年,也愈來愈覺情勢不對,心神惶惶不安。

忽聽一個身穿淺藍衣服的少年,高聲說道:「咱們如這樣子等待下去,不知要到何時為止?如以在下之見,不如同時喚醒幾位師長……」

他話還未完,這時有一個身穿淡紫服色的少年接道:「此言不錯。咱們縱然有耐心再等下去,只怕也難等出眉目。以家師內功而言,一經打坐入定,耳目就特別靈敏,咱們這等高聲談論,豈有不聞之理?」

十二人你言我語地說了半天,才同意一齊喚醒那分據四處壁角的老者。

但見十幾人以極為迅快的身法,各自奔到師父身前,拜伏地上,齊齊叫了一聲:「師父……」

四個分據四角的老者,仍然靜坐未動,對門下弟子呼喚之聲,恍如未聞。

十二個勁裝少年,同時覺着心頭震蕩起來,分別把目光凝注在師父的臉上。

但見四個老者臉色如常,毫無異樣,只是緊閉雙目,這本是行功運氣應有的現象。十二個勁裝少年每人心中都有着堅強的自信,各人都覺着自己的師父武功深湛,決不會在靜坐中發生什麼意外……他們都眼看着師父進了大殿之後,即在原地盤膝坐下,除了那青衫白髯老人之外,再無入進過大殿。如若說身具上乘武功之人,未受強敵暗襲,而在靜坐之中發生了意外,簡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可疑之處,就是四人始終未睜動一次眼睛……

十二個勁裝少年,似乎都為眼下從未遇上過的奇怪境遇,而大感困擾,愕然凝注着師父……

忽聽一個身着鵝黃勁裝的少年驚叫一聲:「師父!」登時熱淚如泉,奪眶而出。

其他之人,都被他這突然驚叫舉動,駭得心頭怦然亂跳,一齊轉頭望去。

只聽另一個身着鵝黃勁裝、年齡較大的少年,低聲問道:「周師弟,你發了瘋么?……」

那姓周少年拭拂一下臉上淚痕,說道:「師……父……已經死了!」

此言一出,頓使全場之人,都為之震驚,個個臉色大變。

那個年齡較大的黃衣少年怒道:「師父靜坐運功,無緣無故地怎會死去?滿口胡說八道。」他心中雖然已為師弟驚人之言,感到心弦震動,疑慮重重,但想到師父在武林中的聲譽,竟不敢出手試探,以求證師弟之言。

那周姓少年黯然說道:「師父死掉之事,千真萬確,他老人家的雙手都已經僵硬冰冷了。」

年齡較大的黃衣少年,緩緩伸手向師父手上摸去,但在將要觸及那身着鵝黃長衫老人胸前雙手時,陡然又縮了回來,道:「師父內功精深,豈能真的死去……」他心中對師父崇敬無比,雖明知師弟說的不是謊言,但卻不肯承認他說的話。

那個周姓少年,看師兄默然不言,又接了一句,道:「我看師父端坐不動,心中實黨懷疑,暗中伸手觸摸了一下師父合掌當胸的雙手,才知他老人家已死去多時,雙手已經僵冷了。」

其他十一個人,都「啊」地愕然驚叫了一聲,齊齊出手,向師父手上摸去。

這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打坐的姿勢,卻是一樣,盤膝而坐,雙掌合在前胸。

這群少年伸出之手,在將和四個老人手掌相觸之時,不約而同地都停了下來。彼此互相瞧了一眼,緩緩又把伸出之手,收了回來……

十一個人心清一般,都怕周姓黃衣少年說得不錯,師父真的都已死去,一觸之下,勢將揭穿了這場隱秘……

一陣陰雲,掩住了射人大殿中的月光,大殿上霎時一片漆黑。

黑暗裡一片沉寂,幽靜得可互聞呼吸之聲。

不知何人,陡然大叫一聲:「師父!」放聲大哭起來。

似是黑暗增加了幾人的勇氣,十幾人不約而同地重又伸出手去,向師父手上摸去。

一觸之下,哭聲群起。因那姓周的黃衣少年沒有說錯,四個老人都已死去多時,雙手已然堅硬冰冷。

蕭蕭秋風,吹飄來濃烈的桂花香味,一縷細細柔韻夾雜在桂花香味中,傳入大殿。

那音韻雖是微弱得若有若無,但卻人人聽入耳中。

不知何人突然叫道:「聽,這是什麼聲音?」

另一人高聲應道:「不錯,昨宵之中,我已經聽到這聲音。」

大殿之中,夜暗如漆。只可聽到說話聲音,卻不知出自何人之口,其實此時此地,每人心情都沉重得如壓上千斤重鉛,哪裡還有人去留心什麼人說話。

但聞另一人接道:「這聲音好像蕭聲……」

大殿上哭聲頓住,這時有人反駁道:「這哪裡會像蕭聲?在下吹了十幾年蕭,自信對此道稍具心得。」

忽地響起一個粗豪高昂的聲音,道:「這聲音雖然嬌柔悅耳,但聽來卻使人昏昏欲睡。」

此人一番話,頓使大殿上所有之人,憶起昨宵之事。聞得這怪異柔媚的聲音之後,即受到強烈感應,不久即沉沉入夢,連那青衫白髯老人何時離去,亦不知道。

驀然間,聲韻大變,一縷柔柔細韻,忽地高拔激昂,充滿殺伐之聲。萬馬千軍,橫戈衝來,十二個勁裝少年,同時感到如陷身重重包圍之中。

幸得激昂的殺伐之聲很快消逝,幾人初受感應,已然隱失不聞。

不知何人大喝一聲,站了起來,直向殿外衝去。

此時濃雲輕飄,一片黃昏的月光照了下來,隱隱可見奔出殿外之人,身着銀白勁裝。

只聽另一人大聲叫道:「王師弟,你要到哪裡,還不回來……」

奔行之人,去勢快速,對師兄喝叱之言充耳不聞,轉瞬間,消失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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