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千山青黛] - 24 第 24 章 東西兩市一帶集中了全……(2)

他走去,才邁步,劉勃抬起刀柄,一下將人給頂了回去。
「後退!老實點!」他叱一聲。
這一下不輕。高大娘吃痛,哎呦一下,捂住被擊的腹部,低低抱怨,但也瞧出來了,這一撥不像是為抓賭而來,心稍稍放下了些,便不再插科打諢,改口問是何事。
裴蕭元叫近旁一個看直了眼的夥計把店簿拿出來,翻到四月底的記錄,對著高大娘道:「當晚閉坊之後,你店內還有人投宿,你未登記在簿。」
「人住哪個屋,帶我去!」
他望着這婦人的眼,說道。
此一刻,絮雨還完全不知在旅店內正發生的事。
月初之時,她照此前在大恩寺所得的指點去參加了畫學考試。地點在舊尚書省選院旁的一處偏院內,題為「借問蜉蝣輩,寧知龜鶴年」。
當今皇帝問道煉丹,考試便也投上所好,出的這題,不算好做,但也不難。考生若是實在想不出來如何表現,畫些真君金仙王母玄女神龜仙鶴之類的,大致也不會錯。當天考完出來,她順道向周鶴打聽了下衛家的舊事。
和她預料的差不多,問及衛家小娘子的下落,周鶴並不知曉,只說當年定王登基之後,與景升太子有關的諸多舊族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擊,其中最著名的是裴冀一案,從宰相直接被貶作縣令。至於衛家,或是和太子牽連更深,也沒有裴冀那樣的威望和地位,結局頗為悲慘,衛明暉好似死在獄中,家也被抄。
絮雨對此本也沒抱多大希望,等待放榜的時候,自己繼續在平康坊內尋人。事進展並不順利,好在隨後畫學放榜的結果總算如願,她的名字列在榜上,是最後一個。
她不清楚考試排名是如何定的,不過排名如何,本不在意,所求的只是進入皇宮。
她的所想達成,略意外的,是周鶴落榜。
周鶴畫技不俗,且他本身就出身於宮廷畫師世家,怎的沒有靠着蔭恩子承父業,蹉跎到如今才又重新想入宮廷,令人費解。但他自己不說,她便也沒問,結果出來,絮雨予以安慰,他也不過苦笑數聲而已,道了句先前提過的望她日後提攜的話,若早有預料。
絮雨只能目送周鶴背影落寞而去。隨後接下來的這大半個月裏,與另外考入畫學的人一起接受學官的教導。學官有二,一個是當日大恩寺裏的宋伯康,另位名叫楊繼明,是姚旭的弟子。學堂也在考試的偏院內,內容是學習對於各類宮廷畫作的要求、規制以及日常出入皇宮必須遵守的宮中律令等。要學滿差不多一個月,才能被帶入丹鳳門,真正進入設在宮中集賢殿內的直院,亦即畫院。
到今日為止,畫學也過大半,即將結束。一旦正式進入宮廷,恐怕便不再有那麽多的時間能夠讓她繼續找人,所以臨近月底,絮雨一有空便一間一間地打聽不停。
今天畫學散得早,和此前一樣,她又來到平康坊,然而眼見這個白天又將過去,依舊沒有任何進展。她向人描述衛茵娘的樣貌和年紀,無人知曉。唯一的收穫,是她已找完位於中曲和南曲的青樓,只剩靠北邊牆一帶的場所。
剩下沒找的地方也不多了。她自北裏的窄巷內出來,正想先回旅店,明天繼續,忽然身後有人叫住她。
那是她剛去過的妓舍裏的一名老妓,衣着寒酸。方才她在門口向門房詢問那樣容貌和年紀的人時,便留意到這老妓就在附近站着。
她停下腳步。老妓走到她的面前,低聲道:「小郎君你方才問的那人,我知道有一個。」
「二十**的年紀,滿月面,丹鳳眼,笑起來唇邊有一小窩。」老妓重複了一遍。
「在哪裏?」絮雨立刻問她。
老妓卻又不說了,作了個數錢的手勢。
就在幾天之前,絮雨便曾遇到過類似的情景。有假母說有這樣的女兒,若要見,最低需要吃酒一頓,四貫錢。當時尋找多日沒有結果,雖然懷疑假母是在趁機誆錢,但有了消息不見上一面,如何甘心。在和那獅子大開口的假母討價還價後,以一貫的價錢約見。等見到人,果然不是。□□雖和描述的略有幾分相象,卻有三四十歲了,不是衛茵娘。
絮雨問她多少錢。老妓窺她神色,吞吞吐吐,最後開口,說要五十錢。
「可以。」絮雨點頭。
老妓一怔,面上隨即露出幾分後悔之色,大概是覺得要少了。
這些天進出這些場合,絮雨也看過不少如面前這樣的老妓,年紀大了門庭冷落,年輕時又不存錢,假母壓榨,艱難度日。
絮雨直覺這老妓彷彿不是單純為了騙錢而來的,便道:「你把知道的都告訴我,我給你一百錢。」
老妓歡喜,急忙答應,領絮雨來到近旁的一處牆隅,低聲道:「小郎君,我確實知道一個和你找的差不離的,年紀樣貌都符合,聽聞她從前還是個罪官之女,自教坊來的,容貌好,才學高,撥得一手好琵琶,很受客人歡迎,十幾年前頗有名氣,是諸多宴場的常客,如今見過她的人反而不多。一是年紀大了,從前恩客大多散去,二來,好似是近年被人買斷,故不再見客。你別看我如今只能在這陋巷操業,從前我也時常和她一同赴席,只不過我的運道沒她好,當年恩客不記舊情,皆棄我如敝履而已。」
老妓的語氣變得哀怨了起來。絮雨心跳一陣加快:「那人如今在哪?」
「若這兩年她沒有走,人就還在中曲十字街口的金風樓內,名叫玉綿。」
絮雨知道那間,整片青樓伎肆內最有名的一家,她早就去過,當日應是被門房看出囊中羞澀,阻攔在外。她是守在後門攔住一個從裏面出來的粗使婢女,給了幾個錢,打聽一番。當時那婢女說館內秋娘都沒有長成那樣的,絮雨便走了。此刻若這老妓所言是真,則有兩種可能,一是那名叫玉綿的女子已經離開,二是當日她問話的婢女沒有機會接觸如玉綿那樣等級的秋娘,加上玉綿近年絕少見客,所以不曾見過面。
「你說她被人買斷不再見客,我若想見,如何才能見到她面?」
「若有官使召之赴宴陪飲,便是買斷,也須應召。但不知買斷她的豪客到底是何來頭,這兩年從未聽到她復出露面的消息。」
離她盼望的看起來彷彿又近了些,她原本應當為此感到鼓舞,可是沒有,半分也無。
昔年那個溫柔的阿姐,將要成為皇太孫李延之人的女子,一夕之間,墜落深淵,變作了如今這樣的賤籍之人。
她抑下紊亂的心緒,付給老妓錢,轉身便回金風樓。
這所佔據著坊內絕佳位置的青樓簷闊樓高,若不是館門日夜大開,客進進出出,氣派與坊內的高官宅邸也是不相上下了。和上回一樣,她再次被攔在了門外。
「我是受人之託來的。我有一鄉人,這些年做買賣積了不少身家。他早年來京城時,對你家的玉綿娘子極是仰慕,如今還是念念不忘。因多年未再入京,也不知道娘子是否還在此處。這回托我先來問一聲。若是還在,他必攜重金來。只要能再見上一面,無論花費多少,都是心甘情願。」
門房聽完嗤地一笑:「你那鄉人倒是重情,只是玉綿娘子自有豪客養著,毋須他再掛念。我家如今倒是還有許多新的娘子,也都是教坊裏出來的,色藝不輸玉綿娘子,你叫他來!」
此時天色不早,絮雨得了想要的回答,轉身離去,匆匆先行回去。
那叫玉綿的女子還在這裏!只是如何才能得到機會見面?
便是她有錢,顯然,那位名叫玉綿的秋娘也是她如今無法能夠接近的。
她回到旅館之時,天已黑了,坊門將要關閉,門外卻堵著幾輛還沒進的騾車,周圍擠著不少和她一樣剛剛歸來的坊民,抱怨聲此起彼伏,她借身形輕靈的優勢,覷了個空,駕輕就熟順利地搶先擠了進來。很快到了旅店,進去,便覺和平常有所不同。
往日這個時刻,正是旅店裏最為熱鬧的時候。住客結束了各自一天的事,從四面八方回來,聚在這間位於平民坊內的光線昏暗的大堂裏,吃飯,喝酒,說笑,對罵,賭錢,打架,呼喝聲不絕於耳,高大娘不是扯著嗓子差遣夥計吼人,就是站在櫃檯後忙着算她的賬。
但此刻,大堂內竟看不到一個人,靜悄悄無聲無息,連高大娘也沒守着她的櫃檯,不見了人,似所有人都早早吃喝完畢,已各自散了回房睡覺去了。
這在往常是不可能的,即便飯點過去,喧鬧也要持續到二更之後,才慢慢停歇。
絮雨滿懷心事,也未多加留意,自顧繼續朝裏行去,轉到後堂,踩着那一道樓梯往上。
此時夜空青黑,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高大娘算計得厲害,能省則省,長長一條走道,她也只在樓梯口掛了一盞燈籠而已,稍往前便照不到光,只能憑著夜色前行。好在她已熟悉周圍,藉著廊簷下透入的朦朧夜光穿過這條靜得耳邊惟有她自己踩踏出來的腳步聲的廊道,走到了盡頭處那間她住的屋前。
她捏著鑰匙尋鎖孔,忽然間遲疑,手停住了。
雖未回頭,但她感覺身後彷彿有人。
此坊治安並不算好,且地方確實偏遠了些。之所以一直不曾搬走,一是為囊中錢計,二是和高大娘也熟了,張不開口忽然就說要走,一天天也就住下來了。雖然高大娘很厲害,不知哪來的關係,平常並不見有坊內的地痞無賴上門敲詐鬧事,但外面入夜後卻常有醉漢鬥毆和蟊賊行竊的事發生。據說賊兒還能飛簷走壁。就幾日前,住此間的一個商販聲稱半夜有飛賊自庭院的楊樹裏飛攀到他的窗簷覬覦錢袋,幸好他睡得警醒,喝走蟊賊。後來雖被證明應當是頭野貓路過,但保不齊……
她立著,一動不動,忽然猛地回頭。
一人赫然立在她剛走過的樓梯口前的那一盞燈籠之下,昏光勾勒出她似曾相識的輪廓。
那是一道沉靜而頎長的男子的影,令她立刻便想起那日傍晚與她隔着斜陽立在門檻外的那個人。
裴冀之侄裴蕭元?
第一眼絮雨以為看錯。
她知此前在郡守府遇到過的胡兒承平是要入京的。但是此人?
絮雨吃驚過甚,禁不住心頭一陣狂悸,手握的那一枚光溜的鐵匙如魚兒般自她指間滑落,叮的一聲,掉在腳前,一時更是失了反應,只看着他向自己走了過來,隨着靴履踏落的清響,一直來到她的身後,俯身,自她腳邊拾起鑰匙,插入鎖孔。
伴着一道輕微的啟鎖之聲,一掌緩緩地為她推開了門。
那燈籠挑在身後走廊盡頭處的暗夜裏,光幽幽爍動,若飄在廊中的蒙罩着朦朧雲紗的一隻絳月,簷廊下的這頭,此刻卻一團昏黑,他二人離得也是近,從前不曾有過得近。
絮雨並未抬眼,卻感知身畔此人正微微低額,目光投落在她面上。
「進吧!我有話要問你。」
起初他也沒說話。忽然片刻之後,於這一團幽闃昏冥當中,他若靠在她的耳畔,低低道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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