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少年》[曾少年] - 第四章少年時

第四章少年時
暗戀是個潘多拉盒子,裏面有最好的也有最壞的,在沒打開之前,它才是最美的。
01
我上大學那年,我爸給我買了電腦和手機。
整個世界忽然進入了電子時代,原先我以為生活必不可少的電視機一下子變得沒那麽重要了,每周必買的電視節目報,還有在電視預告表上那些想看的節目下畫線的日子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當初在辛原哥那裏看到的神秘的大塊頭機器,黑屏上的那些英文字符串一下子變成了必需品。那些電路板和小零件拚湊起來的金屬物體價格有些昂貴,但還是很快到了我們手中。儘管我們還沒意識到農耕社會工業革命之後,這將是怎樣巨大的變化。世界變得更小了,人們變得更忙碌了,原先必須寫在紙上的文字,出現在聽筒裏、短訊中和各種各樣的電子屏幕上,等待變成了一個奢侈的名詞,悠然是像化石一樣的情緒。所有距離都變短了,大概不變的只是心裏那小小一隅,不管時代怎麽變遷,滄海怎樣桑田,那個地方只能緩慢地投遞,只能靜靜地尋找,只能是特別的人才能抵達。
對18歲的我而言,這變化姑且表現為讓加拿大從地圖那一邊變到眼前,讓時差變沒,讓消失的人,再次出現。
JJ迪廳出事之後,我房間裏的電話分機就被我爸媽掐斷了,所有電話都只能打到我奶奶那間大屋,不用說,無論誰來了電話,都沒有我接聽的份兒。秦川有沒有打過來,我根本不知道。後來搬了家,換了新的電話,我也沒辦法告訴秦川。而本來說好高二暑假買的電腦,也擱淺了,一直到收到錄取通知書,作為對我考上B大的獎勵,加上對我未來放了一半心的欣慰,他們才同意給我裝了電腦,一台一萬多塊錢的聯想千禧。
裝好電腦的當天晚上,我幾乎是顫抖著打開了許久不用的QQ號碼。那種緊張、期盼與激動,是我高考時都沒有過的。小企鵝緩慢啟動時,不知為什麽,我忽然想起了劉雯雯在天台上跟我說的話,我以前覺得她是因為愛而不得的嫉妒才會那麽說,而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懷疑她會不會有一點說對了。
我來不及多想,就被「滴滴」的消息提示音打斷了。
一連串的對話框彈出來,最新那條留言是三天前的,上面寫著:「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忘了!我操!」
我看着這熟悉的粗話,就那麽又哭又笑起來。
「秦始皇,我想你。」
手指先於內心,先於思慮,先於矜持,我迅速發送了這樣的信息。
但很快,我就後悔了。因為我突然發現,雖然他的頭像還是原先那個傻乎乎的馬頭,但是他的昵稱不再是江湖老大,而是一串肉麻的名字:「永遠愛寶嘉の川醬」。
我對著這七個漢字和一個字符來回看了幾遍,確定了我應該沒弄錯它的意思,那麽寶嘉應該是一個女孩的名字。
秦川很快回答了我,他上線了,回了我的留言。
他說:「喬喬,我也想你。」
我就又哭了。
然後一邊抽著鼻子,一邊問了他至關重要的一個問題:「寶嘉是誰啊?」
「哦,我女朋友。」
我覺得屏幕灰了一下,揉揉眼睛,眼淚很快乾了。就像切換了QQ狀態,好朋友模式上線,剛才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已經強制退出。
「……真是欲求不滿的禽獸……」
「滾!在這鬼地方沒個女朋友我連QQ都不知道怎麽安!好不容易安上了還找不到你!你這一年死哪兒去了!」
我忍不住嗤笑起來,他每次都能找出最不靠譜的理由去找女朋友,令戀愛都變成荒誕的事。
「我死去了B大。」
「真的假的?!」
「秀錄取通知書給你看看?」
「我操!喬喬!牛逼!」
我似乎能看到電腦那一邊秦川歡欣鼓舞的樣子,也跟着又高興了一回。
「帥氣吧!我終於和小船哥考到一個學校去啦!」
秦川頓了一會兒,回復說:「終於得逞了你。」
「少廢話!什麽時候回來呀?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呢!十一回不回?」
「傻帽,我們這兒不過十一好麽,聖誕我回去。」
「太好啦!我等你!你留個電話給我啊,還有E,mail,我可不想再也找不到你了。」
秦川寫了一大串數字,我認真地記在了手機裏,我也告訴了他我的手機號。我們約好要寫郵件,打電話,發短訊,一遍遍地確認,生怕又弄丟了彼此。聊了好長時間,我媽來催我睡覺,我才戀戀不捨地下了線,那天是我睡得最安穩的一覺,我做了個夢,夢中終於有了我最好的朋友。
02
開學那天是我爸我媽我奶奶還有小船哥一起陪着我去報到的。走進B大那座著名的中式大門時,我還有一種半夢半醒的不真實感。我站在那兒,和好多第一次來到這裏的人一樣,留了張傻傻的影。畢業的時候,我也在那照了一張,後來比照着,怎麽也分辨不出走進時和走出時,到底哪個更意氣風發。
小船哥帶我們到新生報到處後就先走了,他也有迎新的任務,不能一直陪着我,不過他跟我說好了,晚上請我去吃學校的小餐廳。
我們係的新生報到接待處有幾個師哥師姐,師哥的模樣倒沒什麽可期待,反正都比小船哥差遠了,反倒是師姐們氣質都不錯,難怪人家都說中文係出佳人。填好了表格,交了學費、住宿費,領了飯卡和宿舍鑰匙,我就按照分配來到了31號樓213宿舍。看到我住31號樓的時候,師哥就跟師姐嬉笑着說,又是你們公主樓,師姐不以為然地答,又不是個個都是公主。我在旁邊跟着訕笑着,也不知是什麽意思。直到後來住進去我才知道,我們樓在B大赫赫有名,因為多是文科女生住,比起理工科多恐龍的傳統,我們這裏常有各種文藝范兒的美女,於是代代沿襲,被稱作公主樓。當然了,我肯定不會自以為就是真的公主,但我們屋的肖千喜一定是。
我是第二個到宿舍的,我進門的時候,千喜已經在鋪床了。她是四川峨邊人,一個人來報到,見到我們一大家子這陣仗,有點局促起來,但還是露出羞怯而甜美的笑,跟我們一一打了招呼。
「你好,我叫肖千喜。」
「你好,我叫謝喬。」
跟她說話時我仍在忍不住地打量她,我的家人們也是,因為她畢竟那麽漂亮,誰都會多看幾眼的那種漂亮。
千喜的美和我之前見識的都不一樣,她不像秦茜那麽美艷,也不像劉雯雯那麽傲嬌。她是分明的大眼睛高鼻樑,但又不美得張揚霸道,細觀眉眼都很精緻,額頭飽滿明亮,肌膚粉嫩,唇紅齒白,可親又可人。
我奶奶和我媽很快跟千喜聊起家常,她從哪裏來,考了多少分,北京有什麽親戚朋友都問了個遍。我爸也跟着問了問她的學業,還很讚許地誇了她擺在桌上的那本卡爾維諾的小說,要我多向千喜學習。我們家人都很喜歡她,我也一樣。
比起沒有任何人幫忙的千喜,由著奶奶和媽媽鋪床的我有些不好意思,聽他們囉嗦地叮囑了個遍,才終於哄他們安心回了家。臨走時我媽和我奶奶還熱情地邀請千喜周末跟我一起回家吃飯,千萬不要客氣。千喜禮貌地感謝著,跟我一起把他們送到門口,我們對視了一眼,一起笑了。
「你可別在意,我們家人總是熱情過度。」我坐在床上,鬆了口氣。
「怎麽會!多好啊,有家人陪着。」
「你爸媽怎麽沒跟着一起來?」
「遠呢。」千喜淡淡地說,隨即又仰起頭,「還是在北京好啊,我從小就想着,一定要到首都來,總算是美夢成真了!」
「你很喜歡北京?」
「很喜歡!」千喜篤定地答,「喬喬,以後你一定要陪我去趟天安門,我要看升旗。」
「沒問題!」我一口答應,從小就生活在這裏的我,其實並不太懂千喜眼睛裏的期盼。
「喬喬,你真好!我以為北京的女孩子都要驕傲得不得了呢。」
「哪有!北京女孩最大大咧咧啦!」
千喜看看錶說:「對了,咱們去水房打熱水吧,一會兒人該多了。」
「哦,好。」
我起身拿起水壺,和千喜一起鎖了門。往外走的時候,千喜很自然地牽住了我的手,我愣了一下,千喜扭頭看着我,笑眯眯地說:「走呀。」
「嗯!」
我應聲跟上。
她不知道,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這樣親密地跟我在一起過,我終於找到了一個閨密。
「交到漂亮朋友!:)」我興高采烈地給秦川發了這樣的短訊。
03
我和千喜打水回來的時候,王瑩已經到了宿舍。好像為了呼應之前千喜對北京女孩的猜測,對我們熱情的招呼,她只是漠然地點了點頭。然後就繼續和她典雅卻同樣淡漠的媽媽一起,一邊指責宿舍的邊邊角角,一邊吩咐身旁的司機要增補些什麽東西。
我和千喜面面相覷,彷彿一下子成了這宿舍裏的局外人。整個下午,我都看着王瑩家的司機一趟趟地從外面運各種東西進來,什麽羽絨枕頭、羊皮拖鞋、穿衣鏡、整排衣架、筆記本電腦……那些高檔貨迅速霸佔了我們狹小宿舍的一大部分,看起來有種不和諧的詭異感,就像王瑩和我們一樣。
總算收拾得七七八八,司機小心翼翼地護送王瑩她媽走出了宿舍,她媽有種特別的氣場,按千喜後來的話說就是從上到下一股VIP范兒,震懾得我和千喜也不由起身,畢恭畢敬地將她送到了門口,誠惶誠恐地揮手說阿姨再見。
王瑩個子很高,看上去比我還高了半頭,起碼有172。她睡在我下鋪,靠在蓬鬆的羽絨枕頭上一邊玩著最新款諾基亞手機,一邊說:「謝喬是吧,你上下鋪的時候別踩我床啊。」
「哦,我盡量吧。」我忍不住翻翻白眼,從內心裏,我已經對這個大小姐從好奇到厭惡了。
「不是盡量,是不要。我平時大概在宿舍住的不多,也就這麽點事。」王瑩毫不退讓。
「可我大概每天都會在宿舍住,實在保不準哪天不小心碰了你的被子,要不你打個包放到一邊,也踏實。」我不甘示弱地譏諷回去。
王瑩愣了愣,竟點點頭:「我怎麽沒想到,也好。」
千喜不可思議地看着我,我朝她吐吐舌頭,這時宿舍門突然被「哐」的一聲大力推開了,我們一起望過去,只看見一個男孩子拿着行李站在門口,左顧右盼地看着門牌,啞著嗓子說:「是213吧。」
我點點頭,又慌忙搖搖頭:「這是女生宿舍,你大概走錯樓了。」
男孩也不理我,徑直走進來,屋裏唯一的桌子上堆滿了王瑩帶來的瓶瓶罐罐,他順手把包放在了王瑩腳邊的床上,王瑩一下子叫起來:「別把東西放我床上!你聽沒聽到啊!這是女生宿舍!你走錯了!」
男孩抿著嘴,大喇喇地又挨着她坐下來,搭着她的肩膀說:「同學,我叫徐林,我是女生,我就住這個寢。以後大學四年大家都得在一起,你看,這房子就這麽點大,我呼的氣你就得吸,我打的噴嚏,細菌飄啊飄就要飄到你那邊去,你嫌這嫌那還不喘氣兒了?哎,別那麽講究。」
「你……」王瑩被她噎住,顫顫地指着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下火車洗沒洗手啊?」
「還真沒洗。」
徐林撇撇嘴,王瑩憤怒的尖叫貫穿耳膜,我和千喜忍不住笑。正鬧著,門又被推開了,一個圓眼睛小個子的女孩閃身進來:「咦?你們宿舍人還沒齊?」
「同學你高考數學沒考好吧,沒看見1、2、3、4,一共4個大活人站這兒嗎?」徐林一口東北話逗得我們又笑起來,連綳著臉的王瑩都樂了。
「你……你……」女孩驚訝地指着她。
「她是女生,是我們宿舍的。」王瑩把她的手指拍下去,轉身調侃徐林,「你從小到大解釋了無數回吧?」
「所以多一次少一次也就無所謂了,」徐林假裝熱情地把圓眼睛女孩拉到身邊,一起坐在王瑩床上,「來來小妹兒,你哪兒的呀?」
「別坐我床!」
王瑩臉都氣成了豬肝色,我和千喜憋著笑,女孩不明所以也很熱情地回應徐林:「我叫李娜娜,你們就叫我娜娜好了,我是咱們班的臨時聯絡員,大家有什麽事都可以找我,我就在你們隔壁宿舍,214哦,情人節呢!」
娜娜說著就咯咯笑了起來,而我們四個都沒找到該有的笑點,王瑩面無表情,徐林皮笑肉不笑,只有我和千喜還配合著她嗬嗬笑了幾聲。
「話說回來,」娜娜站起來,轉著腦袋上下打量我們,「你們宿舍的人個子還真是高呢,你們213是170 Club!」
她又笑了,而這回我們四個誰也沒笑出來。
可能覺得無趣,娜娜稍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徐林也終於站起了身,王瑩忙不迭地去拯救她昂貴的被褥。也不知娜娜回去說了些什麽,214突然傳出了一陣大笑,那笑聲更映襯得我們宿舍格外安靜。
我看了看美貌的千喜,看了看傲氣的王瑩,又看了看怎麽都更像男生的徐林,默默給秦川發出短訊:「感覺人生變複雜了……」
04
「我說,咱們四個今晚吃頓飯吧。」
徐林先大方地打破了沉默。
「不行。」我和王瑩異口同聲。
「我和我哥哥約了,晚上他陪我吃飯。」我抱歉地看着千喜。
「我和我發小約了,今晚他媽請我們吃飯。」王瑩說。
「你哥哥也在這裏念書啊?」千喜羨慕地說。
「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我們是一個院兒的,他功課好得不得了,我能考進來還多虧他輔導呢。」提起小船哥我就特別自豪。
「我和我發小也是一個大院兒一起長大的,不過他的功課可是差得不得了,要不是他們家的關係,他這輩子也考不進B大。」王瑩不屑地說。
「哎王瑩,說說唄,瞧你出身不一般啊,你們那是什麽大院啊,這麽神通廣大的。」徐林坐在椅子上,一晃一晃的。
「你先把腳從桌子上拿下來!」王瑩白了她一眼,「部隊大院。」
「哇噻!你家高幹哪!」徐林來了興趣,少有聽話地把腳拿了下來,「你爸什麽官啊?」
「沒什麽。」王瑩倒是低調了下來。
「快說說快說說,不好意思啥啊!」徐林追問。
「我爸就是公務員。」王瑩依然不說。
「那你那發小他爸呢?」
「他爸也是公務員。」王瑩頓了頓,神秘一笑,「在中南海上班。」
別說千喜和徐林這樣從外地來的女孩,連我這樣土生土長的北京丫頭都被王瑩給鎮住了。畢竟「海」裏是個神秘且高深莫測的世界,徐林把椅子拉到王瑩身邊,規規矩矩地坐下來,千喜也興緻勃勃地湊過去,想多聽聽她講。
我剛要問中南海裏面什麽樣,樓下宿管的廣播就響了起來:「213的謝喬同學,謝喬同學,樓下有人找。」
我知道一定是小船哥到了,忙對著鏡子攏攏頭髮,「我哥哥來找我了,我去吃飯了,你們慢點聊,有意思的等我回來再說啊!」
「我也去吃飯了,」王瑩看看錶,「晚上爭取回來吧。」
「一定回來啊!等你啊!」徐林熱情地把我和王瑩送到門口。
「你去哪兒吃?」王瑩問。
「學校小餐廳。」
「那有什麽吃頭,要不你們跟我們去無名居吧,我們預訂了叫花雞和獅子頭。」
「不用了不用了,謝謝啊。」
「你不想去就算了,不用客氣。」
「無名居是什麽地方?還要預訂?」報答她的邀請,我找補著跟她說話。
「你不是北京人嗎?無名居都不知道?」王瑩詫異地瞪大了眼。
王瑩的語氣令我特別不爽,但我也看出來了,她倒不是故意炫耀惹人討厭,也不是像劉雯雯那樣就是要跟我作對,她是從小過慣了大小姐的日子,根本顧不上別人的生活、際遇和感受。
「張家開的館子啊,數獅子頭和叫花雞做得最好,每天就供應那麽幾十份,不訂的話吃都吃不上。不過楊澄去的話,總會有他一份。」
「楊澄是誰啊?」我有一搭無一搭地問。
「我發小啊。」
我們一邊說著就一邊走到了宿舍大門口,小船哥站在台階下面,見我來了便笑起來,而一見他那樣的笑,我就紅了臉。也許是長大了,也許是終於到了一處,我心裏的悸動越來越強烈了。
「小船哥!這是我室友,王瑩,這就是我哥哥。」我給他倆介紹。
「你好,我叫何筱舟。」小船哥禮貌地說。
「你好。」王瑩客氣地點點頭,不住地打量小船哥。
「還要多請你照顧喬喬呢。」
「沒事,只要她不踩我的床就好。」
我在王瑩背後使勁吐了吐舌頭,拉着小船哥說:「好啦,咱們走吧,我都餓死了。」
「王瑩一起來嗎?」
「她等朋友!」我忙替王瑩拒絕,恨不得立即把小船哥拽走。
「那好,我們就先去了,再見。」小船哥總是像和煦春風,以至我忽然開始擔心他吹拂到別人。
「不錯啊,喬喬,和宿舍的室友相處得不錯嘛。」
「什麽啊……」我無奈地搖搖頭,「我們宿舍真的無奇不有。」
「剛才那個女孩不是挺好的嗎?」
「喔,你不知道,小船哥,她們家很有背景,好像是『海』裏的!超級無敵大小姐!還有啊!我們宿舍一個東北女孩,說她是男孩都有人信的,她剛進來的時候我們都以為她走錯宿舍了呢,只有一個四川姑娘還正常點,挺漂亮挺可愛的。」
「是挺熱鬧的,學校大就是什麽樣的人都有啊。」
「小船哥,你們男生宿舍有這樣奇怪的人嗎?」我好奇地問。
「也有,有領導幹部的孩子,有智商200的超級天才,有時候都會覺得自己未免太平庸。」
「你怎麽會平庸?小船哥,你是我見過最棒的男生了!」我斬釘截鐵。
「謝謝喬喬,總算我還有個超級粉絲。」
「你一謝我,我又變成兩個啦!兩個都是超級粉絲!」
我驕傲地笑起來,眼睛都眯成了縫。
秦川大概起了床,剛巧給我回了短訊:「幹嗎呢?」
「和小船哥吃飯中!」我興高采烈地發出去。
「切~」他簡短地浪費了比較貴的國際短訊費。
05
顯然,小船哥只是自謙了。一到食堂吃飯,我就感受到了他一如既往的魅力。來回打飯的工夫,已經有好幾個人跟他打招呼了,其中還有模樣標致的女生,我一邊扒飯,一邊揚着眼睛瞧她們。
「小船哥,你認識好多人啊。」
「哦,有係裏的同學,還有社團的朋友,我領助學金,在學校做的事多,也就漸漸認識了些人。」
小船哥把他盤子裏的焦溜丸子夾給我,我知道他不闊綽,不讓他點許多菜,可他說我來B大第一頓一定要吃好,硬是點了好幾個葷菜,我看他飯卡裏都沒剩多少錢了。
「小船哥,你們係好像女生很多呢。」我遠遠看着剛剛打招呼的女孩,她似乎也在看我們這邊。
「是啊,學經濟的就是女生多,我們班40個人,一大半都是女生。」
「那……有沒有很漂亮的?」我拿着筷子在丸子上戳了幾個小洞。
「有幾個江浙那邊的女孩子看起來挺洋氣的。」小船哥很淡然地說。
「剛才那個就是南方人?」我小幅度地指了指那個女孩。
「嗯,她是杭州人。」
「哦。」我抿著嘴唇,又使勁戳了幾下丸子,眼前這枚立時報廢,「我說……小船哥……」
「嗯?」
「這麽多女孩子,你有沒有感覺特別一些的啊?」我拐彎抹角地詢問。
「什麽特別?」
「就是……比如說,想多留意多接觸多親近多……多多少少喜歡一些的。」我緊張地看着小船哥。
「怎麽會!」小船哥一下子紅了臉,「有那麽多事要做,那麽多功課要念,我哪還有時間想這些呢。」
「那有沒有喜歡你的?」
「我……我哪有什麽可被喜歡的。」
「怎麽沒有!小船哥你那麽好,可千萬不要被女孩子說些好話就哄走去做人家男朋友!」
「喬喬,不會的。」小船哥笑起來。
「那你答應我,一定不要先找女朋友!」
「好,」小船哥點着我的腦門說,「小孩每天都亂想什麽呢。」
「我……我想……」
我想做你女朋友!
這樣的話還是怎麽都說不出口,最後變成了古古怪怪的「我想給你找女朋友」。
「那就拜託喬喬了。」
小船哥說笑話似的看着我說,我則沮喪得恨不得原地抽自己十個耳光。
吃完飯小船哥又帶我逛了學校的湖邊和圖書館,然後把我送回了宿舍。快到樓下的時候,我們身旁開過了一輛車牌甲A的奧迪,車門打開,王瑩款款走了下來,一個男孩扶著車門跟她說了幾句什麽。
我想那應該就是她口中的發小,叫楊澄的那一位。不過與我想像中的紈絝子弟不同,楊澄非常帥氣。他大概有秦川那麽高,微微有些自來卷,眉宇疏朗不羈,很像正當紅的謝霆鋒。
我和小船哥道別時,他們也說完了話。奧迪車擦着我開過,我忍不住往裏望了望,可玻璃貼著膜,深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走到樓道裏我追上了前面的王瑩,喊她:「吃完獅子頭和叫花雞了?」
「是呀,你一說我倒想起來,剩了好多,應該打包回來給你們,徐林和肖千喜肯定都沒吃過。」
「不用了。」我按捺住不爽,心想不知要多久才能適應她說話的方式,「剛才樓下那個就是你發小?」
「對啊,就是他。」
「還挺帥啊。」
「就剩長相還可以了。」王瑩似乎對楊澄的帥並無所謂,她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看向我說,「你那個哥哥倒是出乎我意料,沒想到還真不錯。」
「那是!」聽到她誇小船哥,我不由得意起來。
「你喜歡他吧。」
王瑩側過臉說,我一下子怔住了,就這麽被她赤裸裸地看破心事,我不知該怎麽回答。
「看來他也還不知道。」王瑩聳聳肩。
「我……我們……」
「什麽哥哥妹妹的,都是不敢說出口的喜歡。」
她不以為然,走到我前面,推開了宿舍的門。
06
好在王瑩進屋之後沒有多說,對於徐林對她家背景的百般好奇她也只是敷衍了過去。徐林總是不自覺地去坐她的床,王瑩氣得不行,但又拿徐林沒辦法。
千喜把書桌收拾好,叫大家說:「咱們一起去洗澡吧!剛才娜娜來說,晚了熱水房要關的!」
「不去!」剛剛還鬥嘴的徐林和王瑩異口同聲。
「跟一幫女人一起洗澡真是瘋了!」徐林說。
「誰要脫光衣服給那麽多人看啊!」王瑩說。
千喜乾笑着愣在那兒,我心想要我們宿舍統一一次意見恐怕永遠都不可能,如果我們來推薦美國總統,一定會出現四個名字。
最後還是我和千喜兩個人去洗了澡,一路上我們都在吐槽徐林和王瑩。
「你們去吃飯的時候,娜娜又到咱們宿舍來八卦了半天,最新消息,你知道王瑩家是做什麽的嗎?」
「什麽?」
「她爸爸是×部大領導,她爺爺更厲害,開國上將!娜娜聽係裏老師說的,說會特別關照她。」
我吐吐舌頭:「怪不得這麽大小姐,原來是紅三代啊。剛才我看她和她發小回來,車子都是甲A的車牌。」
「甲A的車牌怎麽了?」千喜不明所以。
「甲A都是軍委的車啊!」
「真厲害……」千喜嘆了口氣,「果然北京就是不一般啊。我們老家一個鎮長的孩子都牛得不得了,我現在居然和一個部長的孩子住一個宿舍。」
「首都嘛,掉個廣告牌就得砸到兩個半當官的。」
我和千喜一起笑起來。
學校澡堂很簡陋狹窄,噴頭是最古老的那種,下面有一個鐵踏板,要踩下去才會出水。人又很多,每個噴頭下面都站着兩三個人,我和千喜精光赤條地站在一塊等著,還真有些尷尬。我和千喜差不多高,骨架卻比她大了一圈,我從小就瘦,我奶奶說那麽貪吃卻不知道吃到哪裏去了,長大之後該有的地方都不太有,完全是一副巨人版的兒童身材。而千喜卻凹凸有致,起碼有C罩杯,臀部圓圓翹翹,骨骼纖細,腿又修長。她的肌膚光滑,粉白得透出光亮來,這樣好的造物,令女生都要多看幾眼。
洗好澡出來,千喜用毛巾包住了長發,蒸汽熏紅了她的面龐,看着她紅撲撲的蘋果臉,我忍不住問:「千喜,你以前念高中時,一定有很多男孩喜歡你吧。」
「都是些不靠譜的人。」千喜有些害羞地說。
「就沒有你喜歡的男孩子?」
「沒有!一定要在好的年紀好的地方才能遇到好的人。」千喜說得萬般篤定,她又俏皮地問我,「你呢,喬喬,肯定交過男朋友吧!」
「我哪有!」
想想我十幾年的人生歷史,想想孫泰、大龍、小船哥、秦川,我使勁地搖起了頭。
我們互相調笑着回了宿舍,打開門娜娜又在裏面,她換好了HelloKitty的睡衣,看上去像個圓滾滾的卡通糰子,看來除了她的「情人節」之外,她已經把我們170 Club當成第二個窩了。
「快快快,就等你們呢,我們要驗證一下推測!」娜娜一臉八卦。
「驗證什麽?」我納悶地問。
「你和肖千喜,有沒有男朋友?」娜娜笑得一臉曖昧。
居然又是這樣的話題,我和千喜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沒有!」
「啊!不可能吧!」徐林大叫一聲。
「謝喬也就算了,千喜你沒有?」王瑩不可思議地說。
謝喬也就算了……每回聽王瑩說話我都要抽上兩抽,只好安慰自己,抽啊抽的也就習慣了。
「那肯定有人喜歡你!」娜娜逼問。
千喜看着獵奇的四雙眼睛,嘆了口氣,「上學的時候我們鎮長的兒子喜歡我,每天都纏着我,課沒法上,書沒法念,我們那裏又住校,校長都要聽他爸爸的,我連個求助的人都沒有,每天過得心驚膽戰。我不理他,他就越鬧越過分,有一次我和班裏的男生對考試卷子,晚上他就糾結一伙人把那男孩打了。可那男孩也不好惹,他哥哥是我們那片混社會的,不服氣,就憋著打鎮長兒子,兩撥人越湊越多,後來居然在我們學校裏圍了幾百人。事情鬧這麽大,我不得不退了學,轉了兩所高中復讀了一次才終於考上了這裏。中學過得這麽愁雲慘淡,我哪還有可能喜歡誰或被誰喜歡。」
「哇噻,完全是個愛情大片啊!」娜娜兩眼冒光,「這麽說起來,你們也是三光宿舍了,沒有男朋友、沒人追、沒喜歡的人。」
「沒喜歡的人可不一定。」王瑩抖抖腳看着我。
「謝喬有情況?」娜娜馬上將焦點轉移到我身上。
「我……我……」
我正結結巴巴地應付,我們宿舍的電話突然響了。離著最近的娜娜很不客氣地接起電話,說了兩句就神秘地沖我笑,「謝喬,找你的,是個男的。」
07
「謝喬你他媽怎麽三小時不回短訊!」
秦川的怒吼聲從聽筒中順利傳到了宿舍裏,她們看我的眼神更加深沉了。
「我手機沒電了。」我背過身去,頓時感覺火熱的視線射了我一背。
「哦,我以為你和小船哥打算吃一宿飯呢!」
「怎麽可能!你什麽事快說!」
「沒……沒什麽事。就是看看你有沒有在B大裏迷路,順便打聽下你的漂亮朋友什麽的。」
「你打國際長途就這點破事啊!」
「你第一天住宿舍我好心關心你,你態度能不能好點!」
可他不懂,被四個人圍觀怎麽能好好聊天,我壓低聲音說:「好吧好吧,你幹嗎呢?」
「等你回短訊啊!」
「你不上課?」
「不上,在家呢。」
「你這樣能念大學嗎?不會永遠上預科吧?」
「去了也聽不懂。」
「……我覺得你可能會因為死活考不上大學而回來的……」我無奈地說。
「我覺得也是,那也不錯啊!」秦川倒是一副很想得開的樣子。
我們正說著,忽然聽見他身邊傳來女孩子嗲嗲的聲音:「Darling,你打給誰啊?」
一定是寶嘉,那個讓秦川把QQ名字改成「永遠愛寶嘉の川醬」的寶嘉。
秦川跟我說過,她全名叫陳寶嘉,是個台灣妹子,念預科學校時認識的。不管是因為要安QQ還是怎樣,反正結果就是他跟人家好上了。我讓秦川給我發來過照片,是一位留着栗色直發化著淡妝比著V字很洋氣的女孩子,我看了看,總覺得一口氣順不過來,就果斷刪掉了。
秦川跟她說了幾句什麽,因為信號延誤,我沒太聽清,我突然想,如果秦川是在家裏的話,那麽寶嘉就是跟他住在一起了,換句話說,他們在同居。
我特別想掛電話了。
「喂,你說。」秦川應付完寶嘉,又回到聽筒邊。
「沒什麽了,我要睡了,拜拜。」我語氣明顯轉冷。
「好不容易通個電話你就說這麽會兒啊?!」秦川又叫起來。
「拜拜!」我憤憤地掛上電話,一轉身便看到已經變得意味深長的那四雙眼睛,我都把她們這茬兒給忘了。
徐林吹了聲口哨。娜娜笑眯眯地說:「有情況哦!」
「謝喬這不是你那哥哥吧,看不出來,你還挺花心。」王瑩訝異地說。
「到底是誰!坦白從寬!」千喜也跟着起鬨。
「哎喲,什麽呀!這是我發小!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在加拿大呢,有女朋友的!王瑩,他比你那個發小肯定要不靠譜一萬倍,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跟他怎麽樣。」
「那你剛才一臉吃醋的樣子。」王瑩瞥了我一眼。
「啊?笑話!我吃他醋!怎麽可能!」我拿起千喜的卡爾維諾,扇起了風。
「話說回來,王瑩,你那個發小好帥啊!今天你們回來時我們宿舍的人看到了呢!他叫什麽名字?哪個係的?」娜娜興緻勃勃地問。
「你說楊澄啊?他法係的。不過你們可別打他念頭,據我所知,他可能從幼兒園就開始談戀愛了吧,完全是個花心大蘿蔔、行走的生殖器!每年跑到他家樓下哭的女生起碼要有10個。數不清交過多少女朋友了。他無所謂,玩得隨意,本來是要到英國念書的,後來因為要追一個B大的姑娘,就讓家裏安排上了這兒。剛吃飯聽他說,好了3周吧,又快分手了。」
「唉,果然師哥多野獸,帥哥不可靠。」娜娜沮喪地倒在了徐林床上。
「我就說嘛,男人有什麽可喜歡的。」徐林不屑地哼了一聲。
整間宿舍忽然安靜了,娜娜激靈一下從她的床上坐起,警惕地望着徐林。
王瑩抓緊枕頭,「喂!你總跑到我這邊來不會有什麽非分之想吧!」
徐林哼笑了一聲,搖搖晃晃坐到王瑩身邊,一把攬住她的肩膀,貼着她的耳朵說:「你放心,我真有問題的話,就算是喜歡謝喬都不會喜歡你。」
王瑩尖叫着推打徐林,千喜和娜娜笑成一片,而總被當作最差對比對象的我只能幹笑着抬頭望天。
08
開學不久我們就去軍訓了,我們極品的213宿舍,迅速就開始揚名立萬,大展神威。
最先出名的是徐林,穿上迷彩服的她完全變成了小男孩。第一天練操,教官就憤怒地讓她出列滾去男生排,她則憤怒地表示滾去了絕不滾回來。在我們的再三證明下,教官才終於相信了她是女孩。從此徐林就超過B大任意一男生,贏得了整排女生的回頭率。當然,同時還有她行走在女生宿舍和女廁所時,時不常傳來的尖叫聲。不過女孩子們都有奇妙的喜愛,興許是徐林的雌雄莫辨很特別,又或者她有着超脫性別的美感,總之她很快成了超人氣女生,風頭甚至蓋過了千喜。她的擁躉都是女生,幾乎每天都能收到各式各樣的零食,完全填飽了我們的課餘。
不用說,再然後就是千喜了。她的美貌通吃了整個B大男生排,甚至在教官群中都迅速艷名遠播。我們教官近乎卑微地討好她,讓她做副排長,不用早操,平時訓練也只喊口號就好了。因為見到千喜就緊張,教官總是結結巴巴的,我們就在私底下笑他,給他起外號叫小結巴。不過因為她的擁躉都是男生,雖然她也每天都能收到禮物,但禮物全是無趣的子彈殼……
王瑩的權貴也立時展現,軍訓前她就開好了假條,病症是「竇性心律不齊」,醫囑是「需要靜養,不能參加劇烈運動」。於是在我們頂著艷陽跑步、站軍姿、踢正步、練軍體拳的時候,人家大小姐就坐在樹蔭下面聽著Walkman喝着冰鎮可樂聊著天。她身邊坐着楊澄,據說也是「竇性心律不齊」。兩個「不齊」的人就那麽悠然自得,要是把他們屁股下面的馬扎換成躺椅,把迷彩服換成泳衣,基本上就和在夏威夷度假差不多了。
小結巴教官沒比我們大幾歲,最初他看不慣還批評過他們,但當天晚上就被他想像不到的大大大上級打來電話給罵了。他還沒見過大世面,不知這訓練場之外,有院兒,有海。
沒人敢管的王瑩和楊澄就那麽繼續囂張了下去,但似乎也沒有女生抗議,因為她們都只顧著看楊澄的臉而忘記抗議了,楊澄確實太帥了。而以娜娜為首的花痴女生們,迅速集結成了「澄澄粉絲團」,白天因為楊澄一顰一笑而歡呼雀躍,晚上拉着王瑩問東問西。王瑩對此顯然已經見怪不怪,她提醒說楊澄就是貓,肯定又是聞著了腥味,指不定哪個女生要意亂情迷地遭殃。
而我呢,一直在這團熱鬧之外。整個軍訓唯一期盼的事就是小船哥他們作為學生幹部來的那次慰問。隔着柵欄,我使勁向他抱怨天氣熱、宿舍吵、練操累,各式各樣的不好。他就笑笑地把手伸進欄杆,揉揉我的頭髮,再把買來的橘子一個個透過欄杆的縫隙遞給我。其實哪有那麽多的不好,說得那麽可憐,不過是天真的心機,想看到他的擔心,得到他的寵罷了。
軍訓快結束的時候各排組織匯報演出,千喜和楊澄作為B大偶像級人物再次綻放光芒。最早拉歌的時候他們倆就火了,千喜的好嗓子只唱王菲,在空曠的排練場上一首清唱的《天與地》技驚四座,那句「也請你,記緊留起,你心直至我再親你」唱得如痴如醉。而楊澄也不閑著,他不唱當時最火的任賢齊、朴樹什麽的,他唱許巍的《故鄉》,唱到「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時,那似乎專註又迷濛的目光讓所有女生暈了一次。後來夜聊的時候也不知誰把千喜和楊澄聊到了一塊,他們倆快好上了的傳聞就立刻傳開了。單從外貌來說,他們的確應該在一起,看看都賞心悅目。反正排練時他們認識了,最後幾天,雖然楊澄還是和王瑩一起躲訓練,曬日光浴,但更多的還是來找千喜。
最後的匯演,楊澄領著男生排幾個還稍看得過眼的男生一起跳了H,O,T的《Candy》,張佑赫那段最炫的舞由楊澄一個人來跳,其他人則都成了壁花甲乙,女生們的尖叫聲High翻了禮堂,千喜也領着我們排唱了《同一首歌》大合唱。下台時,我眼見楊澄在後台等千喜,他也不說什麽,只是等她走過去的時候,沖她笑笑。
舞檯燈光朦朦朧朧,映在他們年輕的臉上,倒真像是一部漂亮的愛情電影。
09
軍訓一結束,學校的學生會和各大社團就忙起來,準備新一屆的招新了。
B大的學生可以嚴格地分為兩撥,一撥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這是智商高的;另一撥則分外活躍,在學生時代就大放光芒,這是情商高的。兩者皆高的有,對此類人我們只有五體投地的份兒;兩者皆低的也有,那就是類似我這樣湊熱鬧的。
娜娜拿了許多宣傳單回來,鋪到桌子上一張張地挑:「看起來運動類的社團帥哥倒是多,但是我不在行啊。你們想報什麽?」
「動漫社啊!你們有沒有人跟我一塊兒?我想好好Cosplay一回劍心!」徐林興緻勃勃。
據我們觀察,徐林不只是對男人沒興趣,她對整個三維空間的人類似乎興趣都不大,她狂迷二次元,對日本動漫如痴如醉。但少女漫畫一概不看,喜歡的都是《幽游白書》裏的飛影、《浪客劍心》的劍心、《灌籃高手》的仙道這一類,床邊貼滿了他們的海報。
「千喜呢?你什麽打算?」娜娜對徐林那些不感興趣,轉頭問千喜。
「我還沒想好呢,總覺得怪耽誤學習的,他們說合唱團沒什麽意思。前幾天劇社的社長倒是找了我,想讓我去他們那裏,他們正在拍個法國大革命的戲,想讓我演呢。」
「你合適,沒準就被星探發現了呢。」我打趣她。
「少來,你要報哪個嗎?」千喜問我。
「英語社!」我很痛快地回答。
「謝喬,你那麽用功?」娜娜驚訝地說。
「就你那個三腳貓水平,英語分班都分到慢班,你行嗎?」王瑩不以為然。
「還不許我笨鳥先飛努力努力啦?」
他們都不知道,我報英語社其實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小船哥在那裏。和徐林不同,我最喜歡看的日本漫畫就是多田薰的《一吻定情》,我總覺得裏面傻傻的琴子就像我,為了能追上喜歡的人的步伐而百倍努力。漫畫裏琴子為了和直樹在一起,就報了蹩腳的網球社。我決定也沿用這一招,雖然我想想英語就覺得頭暈,但還是咬牙報了名。
「哎!王瑩,那你呢?」娜娜又問王瑩。
「我看這些都沒什麽意思,還有馬克思主義學會、蒙養山人類學學社、微電子學社、古生物愛好者協會……這些都有人去麽?還有隆中社和紅學社,裏面都是幫學究吧。真不懂你們怎麽這麽大熱情!」王瑩挑三揀四。
娜娜賤兮兮地湊到她身邊,「那我們澄澄報了什麽?」
「他?好像報了山鷹社吧。」
「好!我就報山鷹社!」娜娜精神倍增,挑出了山鷹社的宣傳單,一溜煙跑回了她們宿舍。
徐林嘲笑娜娜花痴,而我卻打心眼裏特別理解她。
宿舍電話響了,我接起來,是楊澄打來的,他沒找王瑩,卻找千喜。最近他常打電話過來,千喜沒有手機,只有個不怎麽用的大塊頭摩托羅拉呼機,所以找她的電話都打進宿舍。我們幾個人裏,數她電話最多。
楊澄大概叫千喜去吃飯,她收拾了一下就下去了。他們的關係連徐林這個二次元人類都有了興趣,她好奇地問:「是不是有情況啊?楊澄這就得手了?」
「不知道,」王瑩說,「千喜不至於那麽傻吧。」
「沒準這次他就認真了呢。」我總覺得不會有人真那麽壞。
「不可能。」王瑩斬釘截鐵。
10
初到英語社的我立時就被來了個下馬威,他們說話居然都用英語……
其實我高考英語成績還可以,也得了110多分呢,但那完全是應試教育的產物,什麽完形填空、閱讀理解,哪怕寫個200字作文我都在行,但是要和別人說起來,那就立刻打回了小學生水平,只能聊聊「How do you do」「How are you」了。
小船哥很熱情地把我介紹給大家,他們都有英文名字,這個Henry,那個Nancy,我聽得暈頭轉向,只會小聲地微笑說Hi。小船哥說我應該也起個英文名字,他叫Tim,我竟然口誤讀成了Time。小船哥說喬喬,你就叫Jane吧,簡愛就叫這個名字,才四個字母,好寫好記。我使勁點頭,感動得快哭了,從此我就叫了Jane。多年之後,當我操著熟練的英語,能跟老外愉快地交談時,我才知道其實在西方,並不太多人叫這個名字,他們問我為什麽這麽叫,我只笑笑答,「This is a love story」。他們以為我在說那本小說,卻不知我只是在懷念我的小船哥。
小船哥說沒事兒的,我只要裝神秘就好了,在旁邊聽啊聽的,聽力就提高了,口語也就上去了,他可以當我陪練。於是每次活動,我就抱着本英文版的《哈利·波特與魔法石》,坐在一旁「看」他們侃侃而談,因為始終還是聽不懂。
濫竽充數這一套在B大裏根本行不通,我蹩腳的英語很快被拆穿,大家訕笑的表情令我實在沒臉再繼續混下去了。
小船哥安慰我說:「喬喬,沒關係的,你在這裏待着也不舒服,何必勉強自己。學好英語急不得,你每天安排時間出來背背單詞,先把四級過了。就算第一次過不去也無所謂,還能考好多次呢,畢業之前過了就行。」
想到可怕的英語四級,我更頹廢了,王瑩說,在B大就沒怎麽聽說過考一次不過的,嚇得我晚上睡覺都枕着單詞本。而小船哥又總是不懂,我這麽努力地在英語社,到底是為了什麽。
「小船哥……」
「嗯?」
「沒什麽。」
我還是說不出口,就像80度的水,找不到沸騰的勇氣。
我比不上琴子,到底還是退出了英語社。
同樣身為英語苦手的徐林很仗義地安慰了我,她說:「憑什麽咱們要考英語四級、六級、專八、雅思、托福、GRE啊!漢語才他媽是世界上使用率最高的語言好不好!全地球60億人口,1/4都在用漢語拚音而不是英文字母。以後就應該讓那幫老外來考漢語四級,也給丫出題:『第一題:小明說:這根鉛筆是小紅的麽?小強說:你大爺的!我的!問題:鉛筆是誰的?選擇:A,小明的;B,小紅的;C,小強的;D,大爺的。』」
徐林的模擬題把我們全宿舍逗得前仰後合,她得意地說:「怎麽樣,乾脆跟姐混動漫社吧!我們現在分派了,一撥是宅男派,打算在漫展搞人形電腦天使心、新世紀福音戰士、橙路那種范兒的;一撥是御姐派,我們堅持要做出同人誌,起碼也得是聖戰、X戰記這種感覺的,絕對不能弄成一堆大胸蘿莉。你來吧,也可以為我多加一票。」
「不去不去,我是走少女漫畫路線的,跟你們搞不到一起。」我擺擺手。
「要不來我們劇社吧,我們要做個歐洲中世紀的話劇,不過據說要和英語社合作呢。」千喜說。
「那更不去了!」我趴在桌子上,下巴抵著厚厚的英文詞典,「算啦,你們就讓我自生自滅吧,英語四級都不一定能過的人,就不應該去什麽社團,尤其是英語社。」
電話適時響起,王瑩去接,轉頭沖我說:「精神慰藉來了,喏,你男朋友。」
是秦川。
他在每個不去念書的清晨都會給我來一通電話,不管我怎麽解釋,我們宿舍的人都不相信我們是單純的偉大的革命友誼了。她們一致認為沒人會在遠洋之外有這樣的惦記,即便我把他描述得兇悍、簡單、粗暴、又笨又蠢。
我那時覺得,只是她們不懂我們而已。
11
「喂……」
「怎麽啦,這麽有氣無力的?」
「我的極爛英語被發現了,然後就退社了。」
「哈哈哈,我就說嘛!你們B大社團還是有底線的嘛!」秦川一下子高興起來。
「滾!」我憤憤地說,「你這種在加拿大卻只能說中文,只能靠賣身求生存的人有什麽資格嘲笑我!」
「你大爺的!」
我想起剛剛徐林的漢語四級題,忍不住笑起來,我給秦川講了一遍,把他也給逗笑了。
和秦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說B大學習生猛的那些牲口們,說加拿大那群無趣的胖子,說北京秋天沒有暖氣的宿舍,說溫哥華說下就下的大雪,說入秋的銀杏,說紅色的糖槭,說小船哥,說陳寶嘉。
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安詳的時間,人生那麽長,多少難過,其實並不需安慰,只要陪伴。
退出英語社的我成了我們宿舍最悠閑的人。徐林的漫展爭奪戰進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候,雖然都是CLAMP的漫畫,但艾兒妲和司狼神威的兩大陣營已經吵得不可開交。王瑩最終去了學生會,係裏果然對她照顧,她在那裏做得順風順水,一副天生當官的樣子。娜娜跟着山鷹社做基礎的訓練,最主要的當然還是關注楊澄,她說楊澄要了她的手機號,甚至會為了中午和她偶遇,特意從二食跑到三食,她覺得這才是人生真愛,至於千喜,那不過曇花一現罷了。千喜壓根不管這些,他們排的戲叫《被詛咒的鐲子》,一個有宗教色彩的懸疑劇,因為全英文的念白,他們臨時抓了小船哥參演。在兩個社團裏,他是英語最好、氣質最佳的男生。我因此有點後悔,當初應該聽千喜的去他們劇社打雜,這樣就能天天賴在他們排練場了。
他們常常排練到很晚,偶爾我會過去看。排練場的教室裏吊著長長的管燈,從靠牆貼的大鏡子裏,我能看到自己的身影。他們在我眼前上演歐洲中世紀的一場悲歡離合,倫敦音飄來飄去,雖然聽不懂也覺得好聽。白灼燈的白光有些淒涼,但舞台中心的小船哥還是融合了他特有的光芒。其中有一場,是小船哥飾演的城堡內侍親吻他暈厥過去的心愛的小姐,他垂下頭,溫柔而剋制地捧起千喜的臉頰,輕吻下去。我看得仔細,他吻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於是我想起了很久之前那次《白雪公主》的兒童劇,在我閉着眼睛等待的時候,一切戛然而止,一直到今天,還是這個樣子。真是場冗長的暗戀啊,我長長嘆了口氣。
經年累月的時光在不停發酵著秘密的愛戀。在那間排練室的角落裏,我終於停下來想,我該怎麽辦。我一直追着小船哥的腳步,從他搬走的那天開始,跌跌撞撞地從我們的院子裏,一直追到了B大。每次氣喘吁吁的時候,他都會回過頭,沖我微笑着伸出手。我從來沒拉過的那雙手,已經是我所有的嚮往。而他是怎麽想我的呢?在我吵著鬧著要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在我央求他一定等我的時候,在我第一個給他看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在我脅迫他不許找女朋友的時候,他怎麽想呢?把我當作撒嬌的妹妹,或是,或是一種掩埋在歲月裏的心動?
我一會兒想紅了臉,一會兒想白了臉。我總忍不住往好了去期盼,去琢磨他一絲一毫的語氣動作。想他輕撫我頭頂時手心的溫度是不是比36度要灼熱,想他從小嗬護我時是不是已經將我視為特別,想他是不是只有對我才會這麽認真地實現承諾,想他是不是只有看向我時才會露出那麽明亮的笑顏。所有的暗戀者都是最好的小說家,在我的腦子裏大概編寫過無數版本的故事,我暢想過各種美好的結局,但又總在最歡喜的想像來臨之前,開始質疑,開始否定,開始懼怕。
排練結束,整間教室都熄了燈,而我則熄了繁雜的夢。
暗戀是個潘多拉盒子,裏面有最好的也有最壞的,在沒打開之前,它才是最美的。
12
千喜說,喜歡一個人是要說出來的,暗戀於人於己都是一場無妄之災。
那天是深秋了,B大到了我最喜歡的時節,我和千喜並排走着,她稍稍快那麽半步,我能看到她的側影,梳着馬尾,昂着頭,充滿了勇氣。
「喬喬,人生可以錯,但不可以後悔。一輩子就那麽長,錯就錯了唄,誰又能一直活得對呢?但後悔可不行,你永遠沒辦法重來一遍哪。」
「可是,萬一被拒絕呢?」
「那就大大方方地告個別,這世界哪有百分之百成功的事,也沒有一個詞叫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我們只說萬一。所有的沒膽量都不是害怕面對別人,而是不能接受自己。你怕被拒絕,無非是擔心傷心,擔心狼狽,擔心以後。可是如果真的不喜歡,那就是不喜歡,不傷心不狼狽都是假裝,那根本就沒有以後。」
千喜突然摘下她的紅棉線手套,握住我的手,「暖麽?」
我怔怔地點點頭。
「這樣呢?」她後退一步,保持着握手的姿勢,卻離開了我的掌心。
我搖搖頭。
「你看,再多的溫暖,不傳達就不能抵達,這多遺憾。」
我感激千喜,儘管很多道理在她身上或許暢行無阻,在我身上則會四處碰壁。我想一定是誰對她說了最動聽的情話,她才會這麽驕傲這麽洒脫這麽美。我可能做不到像她這樣子,但是在我小小的人生裏,我還是做了個決定。
我要告訴何筱舟,我喜歡他。
所有的結果我都能接受,因為這樣我就有了答案,去告訴初有記憶的我,去告訴亦步亦趨送他到衚衕口的我,去告訴初中被欺負時以他為信念的我,去告訴高中孤獨時為他刻苦學習的我,去告訴此時此刻喜歡他這麽多年的我。
千喜去了圖書館,而我回來宿舍。屋裏沒有人,我拿出201卡給秦川打了電話。宿舍裏沒有電腦,我又不願意去上QQ,看頂著「永遠愛寶嘉の川醬」這名字的頭像閃來閃去。國際長途貴得不得了,我摳門,平時都是等他打過來。而這次我有點迫不及待,我想問問他,劉雯雯也好,陳寶嘉也好,他都是怎樣跟人家表白的。起碼在這方面,他還算有些經驗。
電話接通了,出乎我意料的是,接聽的不是秦川,而是寶嘉。我們彼此都沉默了一會兒,我先說:「秦川在嗎?」
「他出門買東西了。」寶嘉稍顯冷淡,「你是謝喬吧?」
「嗯對,你好啊。」
「你好。」
我們又沉默了。
「你找他什麽事?」
「哦,沒什麽,我有些事想問他。等他回來,讓他給我回電吧。」
「我大概不會通知他。」
「哦……啊?」我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我不太開心你們每天都要打電話、發郵件、傳簡訊。總感覺會打斷我和秦川的生活,這樣子不太好哎。希望你以後沒有重要的事,不要打給他了。就這樣,我收線了,拜拜。」
寶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就像是台灣肥皂劇裏的腔調一樣。還沒等我說什麽,她就掛斷了電話。我舉著話筒噎在那裏,又氣又惱。
不知這算不算一種宿命,我和秦川的女朋友們似乎永遠無法好好相處。
我憤憤地把電話掛上,心想這段時間都不理這小子了!
13
娜娜的突發奇想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聖誕來臨之前,娜娜跑到我們宿舍來說,要組織一次男生女生的聯誼,一起度過平安夜。這次聚會,以她為核心,以目前來看公主樓最著名的213宿舍為輔,每人邀請一位男伴,可以是朋友,可以是發小,也可以是男朋友。按她的話說,沒準平安夜之後,朋友、發小就都變成男朋友了呢。
她這個提議最初只有我附和,千喜和王瑩都興趣缺缺,徐林更是說與其逼她約個男人,不如乾脆讓她帶張飛影的海報。因為我別有用心,於是很丟臉地成為了娜娜的同盟,跟她一起求千喜告王瑩忽悠徐林,才終於搞定了這幾位。最終王瑩約了楊澄,我約了小船哥,千喜似乎找了他們社長,徐林誰也不想約,娜娜誰也約不到,乾脆兩人組成一組,徐林暫且算娜娜的「男伴」。
人湊齊了之後,娜娜又提出了新的建議:每對男孩和女孩要互相送一份聖誕禮物給對方。這個主意其實是我跟她一起商量的,我包藏了私心,我想給小船哥一個特別的禮物,一次告白。
聖誕越來越近,大家不自覺地都對這次聚會期盼起來。周末的時候,我們難得約著一起逛了街,去挑選各自的禮物。千喜和娜娜半年就逛熟了北京,她們建議去西單明珠或華威,裏面賣什麽的都有,價格便宜還能砍價,買完禮物還可以順道去樓上買兩件新毛衣,統共花不了多少錢,就能過個漂漂亮亮的聖誕。
我們一起坐公交出發,剛一上車王瑩就開始各種抱怨,什麽起碼好幾年沒坐過公交車了,什麽旁邊的人擠到了她的羽絨服,什麽聞見了一股臭腳味。最後還是徐林佔了座給她,才終於堵上了她的嘴。到了西單還沒逛半層,王瑩就又受不了了,她說她一定不能在這裏逛了,各種偽劣假冒商品,人又多空氣又混濁,她一刻也待不了,而且她要打車回去,誓死不再跟我們坐什麽公交車。至於禮物什麽的,她隨便去隔壁中友買點就好了。臨走時娜娜死命拉住她問,楊澄喜歡什麽,王瑩翻著白眼說他喜歡貴的,娜娜泄氣了一半,又弱弱地問,那他缺什麽。王瑩嗬嗬一笑說,他們從小到大最弄不明白的就是自己缺什麽。
最終,娜娜給什麽也不缺的楊澄買了一個卡通蜜蜂形狀的小檯燈,很合她的品味,但我們一致暗暗認為,會被楊澄扔掉也說不定。作為安慰,娜娜很豪氣地花了十塊錢給徐林買了一張網球王子的全家福海報,徐林一高興就送了她一個流氓兔的毛絨玩偶做回禮。
千喜倒是挑選得格外認真,她買了一個水晶蘋果,是木村拓哉和松隆子演的日劇《戀愛世紀》裏的那種,晶瑩透明,帶著甜甜的戀愛味道,我們都猜測,這個蘋果大概不屬於社長,而最終會擺在楊澄桌上。
而我為小船哥選了一組動物書擋,他平時愛讀書,宿舍的書桌有些狹窄,這個總會有用。另外,我早就偷偷準備了另外一份禮物,那是剛剛躥紅的周杰倫的專輯《范特西》。我很喜歡他的歌,尤其是裏面那首《簡單愛》,有我兒時簡簡單單的味道和喜歡一個人的那種淡淡美好。我煞費苦心地動了小小的手腳,在打開的歌片裏,我在《簡單愛》的歌詞裏選了幾個字用0,5的自動鉛筆輕輕圈了起來。只有在燈光下面,才能看出痕跡。連起來讀的話,就是「我一直愛你」。
我是個愚蠢又勇敢的膽小鬼。
14
我因為賭氣而錯過了三天秦川的電話,第四天半夜裏,他鍥而不舍地打進了我們宿舍。
徐林一邊罵著娘一邊接了電話,我向被吵醒的各位百般道歉,拉出電話線到宿舍門口,蹲在角落裏接聽,而那邊的秦川也在罵娘。
「你他媽的什麽意思呀!手機不接!短訊郵件不回!不在宿舍!我留言給你那幾個神經病室友,也沒回信!」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麽?」我咬著牙說。
「下午兩點啊!」
「我說北京時間!」
「我不在北京我他媽哪兒知道!」他很無賴。
「那我告訴你半夜兩點!現在知道了吧!掛機!我要睡覺!」我壓低嗓門。
「哎哎哎!你丫到底怎麽了,沒事兒吧?」
「沒事兒,你那個寶嘉呢?」
「吵架啦,去她朋友那兒了。到底怎麽了?」
「我覺得她可能不喜歡我。」
「廢話,她一女的喜歡你幹嗎!」
「……算了,咱倆不是一個星球的,我不想跟你聊了。」我覺得我滿頭的黑線都能編小辮了。
「你就不關心下我什麽時候回國?」
「對呀!你快回來了吧?什麽時候到?」
「可能要在這過聖誕了,我爭取Boxing Day到北京。」
「別拽英文!不知道我被英文社退了?煩著呢!」
「哈哈,26號吧大概。打算怎麽迎接我?」
「給你買各種口味的糖葫蘆。」
「摳吧你就!」
「要不要吧?」
「要!」
我也笑了:「好了,我真睡了,等你回來。」
「好好等啊!」秦川臭屁地說。
「再見!」我掛了電話。
樓道裏很涼,蹲著腳也麻了,屋裏徐林還在批判着我,在被吵醒的糟糕的夜晚裏,我卻開心起來。
千喜和小船哥合演的《被詛咒的鐲子》在12月23日公演,本來是安排在平安夜的,但全劇社的人都不同意,於是提前到了23日。
那天是他們第一次帶妝,千喜穿一條墨綠色的長裙,畫著藍色的眼影,我到後台時她才畫好了一隻眼睛,正緊張地對著鏡子默背台詞。我喊她的名字,她轉過頭看我,露出驚喜又無辜的表情。其實那天她的妝很拙劣,服裝也並不華美,被改造成臨時化妝間的教室,也沒有多麽明亮的燈,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比起日後千嬌百媚的她,我更記住了此時的她。也許是因為,那才是她在我心裏最美好的樣子。
我握着她的手安撫了她幾句,就轉向了另一邊,小船哥也在化妝,劇社的人正往他臉上撲著散粉,他閉着眼睛,睫毛在粉刷下面一顫一顫的,似乎因為化妝而害羞地微微皺著眉。我痴痴地看着,直到劇社的人走了,他睜開眼,我才猛地緩過了神。
「喬喬你來啦。」小船哥不好意思地說,「穿上這身衣服還挺奇怪的。」
他伸直胳膊給我看他的戲服,不知從哪裏借來的歐式宮廷襯衫確實有點可笑,而我卻拚命搖著頭:「很帥啊,小船哥!」
小船哥笑了:「喬喬,要是沒有你,我大概會少一半對這個世界的自信。」
「小船哥是最好的!」我又說。
「是全部自信也說不定。」他溫和地看着我,似乎想了會兒什麽,下定決心似的,「對了喬喬,有件事想跟你說。」
「什麽?」我倏地緊張起來。
「等演出結束吧,」他似乎有些靦腆,「我先去準備了,大家還要再對一遍台詞。」
「小船哥,」我喊住他,他轉過頭看我,我紅著臉憋足氣說,「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說。」
「那等會兒一起說吧!」
「嗯!」我重重地點點頭。
我的整個世界都在用《簡單愛》伴奏,我想,也許那張周杰倫的專輯已經用不上了。
15
開演之前我拉着徐林和娜娜來搶了最前排座,大小姐王瑩姍姍來遲,但也總算是捧了場。
平時在教室排練時看上去並不起眼的話劇,到了舞台上真的熠熠生輝起來。燈光舞美音樂能給予木偶靈魂,也讓台上的演員更加光芒萬丈。純英文的念白成了我和徐林欣賞的屏障,王瑩不耐煩地給徐林翻譯,娜娜則一直稱讚小船哥英俊,千喜漂亮。
最後一幕迷局解開,因人格分裂而屠戮古堡的兇手是千喜扮演的最純潔美麗的三小姐,昏睡中的她不知另外一個世界的罪行,她的愛人小船哥扮演的城堡侍者,輕輕擦洗她手上殘留的血跡,將秘密隱瞞,所有恐怖都變成了傳說。小船哥俯下身子,去親吻千喜的臉頰。
娜娜大驚小怪地叫:「真的要親上了?!」
看過無數次的我很淡定:「假的啦!他親自己的手背。」
「哦,我說呢,不然犧牲也太大了。」
「怎麽能叫犧牲!」我瞪圓了眼睛,天知道我多麽期盼能和千喜交換。
嘻哈之間,我瞥向了舞台,光束慢慢弱下去,聚攏成一個小小的圓圈,小船哥背衝著我們,只有坐在左邊的我能看到他半個側臉。
然後我就清楚地看到了,小船哥輕吻了千喜的臉,中間沒隔着任何東西。
大幕落下,我的眼前漆黑一片。
在去往後台的路上,我心跳得很厲害,不斷安慰自己往好處想。興許是剛才燈光太暗了,我沒看清楚,或者演出時太緊張,一時沒顧上那麽多,再不然是劇社社長要求,正式演出一定要來真格的。可是我越不停地安撫自己,就越忐忑。心裏有另外一個聲音,說著和這完全不同的話,我只是狠狠捂住它的嘴而已,但偏偏又聽得那麽清晰。
我跌跌撞撞地闖入後台,大家都紛紛望向我,我迅速找到了小船哥的目光,那麽溫暖的地方,有我的唯一答案。
「喬喬,你怎麽跑過來了?」小船哥笑着說,「怎麽樣,在台下看是不是覺得我們特別傻?」
「千喜呢?」我四處張望,所答非所問。
「她去洗臉了,你找她?」
「不,小船哥,我找你。」
「怎麽了?你說。」
「你過來,」我把他拉到後台幕布最角落的地方停下來,緊喘了一口氣,「小船哥,你說要告訴我的是什麽事?」
「啊……這個啊,倒不着急說……」小船哥吞吐起來。
「你說嘛!」我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隔着衣服都能聽到了。
「那個……」小船哥頓了頓,垂下眼睛,「對不起啊,喬喬,我食言了,我有女朋友了。」
那個呼之欲出的殘忍答案,終究從他嘴裏說出來了。我並不那麽心疼,沒有哭,也不再畏懼,只是瞬間覺得這世界太安靜了,安靜地吸走了所有的光,連一直閃爍微芒的小船哥,都在黑暗中暗淡了下來。
「是千喜麽?」我的聲音聽起來冷靜平和,就像聽到了一件最稀鬆平常的事而已。奇怪的是,我居然能聽得那麽仔細,彷彿敏感到能捕捉到任何聲響,敏感得像一隻張開了口的蚌。而所有細碎的感觸,只是因為沒有保護,體無完膚。
「她對你說了?」小船哥有些驚訝。
我搖搖頭,然後感覺一切塵埃落定。
小船哥說,他們一直想對我說,但又總是有些靦腆。
小船哥說,不管怎樣,他還是要第一個告訴我。
小船哥說,他記不得什麽時候開始對千喜格外在意了,但是他沒對她說。是她某一天先跑來對他說的。
小船哥說,千喜說喜歡就是要說出來,人生可以錯,但不能後悔,不能錯過。
小船哥說,千喜是個好姑娘,就像我一樣。
我頻頻點著頭,我想起那個美好的秋日,想起千喜篤定地對我說的那些話,想着她怎樣勇敢地踐行。我覺得千喜特別好,真的,她幾乎全說對了,但只說錯了一點。
有的喜歡,其實一輩子都不用說出口了。
16
後來小船哥還追問我有什麽事要告訴他,我說秦川聖誕節要回來了,是Boxing Day,小船哥很高興,他說一定要帶著千喜,請他吃飯。我說帶著千喜,挺好的。
我們的談話進行到尾聲,小船哥正誇我英語變好了的時候,千喜回來了,她望向小船哥的樣子分外光彩與眾不同,之前我的腦子大概被狗吃了,才會沒有發現。
千喜把我悄悄拖後了一點:「喬喬,他對你說了?」
她稱他作他。
「嗯,恭喜你們,真好。」我微笑着說,那樣子他們一定看不出來一點難過。
我一直以為我不善於撒謊,原來我只是還沒隱忍到需要虛偽地撒謊的程度。
「喬喬,謝謝你。」千喜也笑了,那是真心開心才會有的笑靨,對比起來,才顯出我剛剛笑得多麽難看。
劇社社長招呼着他們去慶功聚餐,兩個人默契甜蜜地相視一笑。走之前,他們都說:「喬喬,加油!」
小船哥是想讓我英語加油,千喜是想讓我表白加油。
我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還加什麽油?I have lost。
暗戀多年的男孩喜歡上我的好朋友,就像隕石砸中地球,我的小說沒有結局,最後一頁是世界末日。
回宿舍的路上,我轉去小超市買了五罐青島啤酒。我以前沒喝過酒,看過很多小說電視,覺得似乎這個時候就該喝一杯,一醉方休。
王瑩和徐林已經先回到宿舍了,兩人正點評著話劇的優劣,就看見我拎着一袋子啤酒進來了。
我一罐罐地拿出來,擺在桌子上,拉開一罐,喝了一大口。
眉毛鼻子眼都皺到了一起,又苦又澀真難喝。也許古人以酒解憂,就是來和它拚誰更苦澀吧。
「謝喬,你不是中邪了吧?」徐林瞪大眼睛看着我。
「廢話少說,來不來一口?」我把易拉罐舉到她眼前。
「走着!」徐林愉快地接過來,又拿起了一罐扔給王瑩。
「我不要!」王瑩一邊喊著一邊不得不接住它,徐林一向有辦法讓她不能拒絕。
「到底咋啦?和溫哥華男朋友吵架啦?」徐林和我碰杯,喝了一口。
「我跟他真沒什麽,」我無奈地說,「大學宿舍不一起喝個酒,能叫宿舍麽?來來,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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