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少年》[曾少年] - 第三章花事

第三章花事
天氣是好的,人是好的,念想是好的,因為對未來的憧憬,過去都變得可愛起來。一切都那麽恰到好處,如同綻放的燦爛花事。
01
當我上高中時,這個時代有了微妙的變化。那個微醺的事事都好的暖夢慢慢醒了過來,陽光普照,人們都急不可耐地要去做些什麽。這世界突然變大了,於是他們走路快了,說話多了,想法豐富了。街上一排一排的單車慢慢變少,而汽車多了起來,之前用了許多年的京A車牌一下子就排滿了,慢慢有了京C和京E。東四那邊的老隆福寺大街敗了下去,毗鄰的小店一家家開了起來,那間叫「漂亮寶貝」的美髮店據說剪個頭髮要花掉我一個月的零花錢。秦川家搬去住的三裏屯一下子火了,在那條能繞去工體看球的路上據說好多老外夜夜笙歌。有了這麽多能花錢的地方,看着那撥政治課上講的先富起來的人,所有人便都想着要去怎麽賺錢了。這是着急的事,誰也不願意多等。於是與我擦肩的那些人們,個個都步履匆匆,原先那個優哉游哉的踱步時代迅速成為過去,我們被裹挾其中,也懵懵懂懂地跟着小跑起來。
按我奶奶的話說,秦川家就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一群。秦叔叔可以算是改革開放的第一批下海者,小時候我只覺得他會帶來新奇的東西,長到現在才懂得,那些新奇會帶來Money。
我到初三暑假才換掉那輛老舊的公主車,買了新的捷安特,而秦川的單車早就是好幾千的最高級的變速車了。當時我們只有上計算機課時才能看到電腦,而且都嚴格控制,連進機房都必須穿鞋套,而秦川家早就跟着更新486、586了。我的球鞋原先都在隆福大廈買,幾十塊錢一雙,後來懂得點品牌知識,才開始買李寧、百事。可秦川的鞋一水的耐克、阿迪、銳步,有一回我們一起去旱冰場滑冰,他的帶氣墊的新鞋被人順走了,他氣得跳腳大罵,轉頭就去王府井的老福爺買了雙一模一樣的,居然800多塊錢,夠我買八雙鞋的了。反正那會兒我就知道,他是地地道道的富二代小土豪。
秦川中考到底考了多少分,誰也說不清,反正我知道離我們高中的錄取線,他起碼差100分以上。出中考分那天,他沒着急查自己的分數,先心急火燎地跑來了我們家,我從學校查了分回來,正鬱悶著,他就按老暗號,拿石子扔我們家後窗戶。我懨懨地走出來,他連忙問:「多少?四中有戲麽?」
「加體育30考了595,」我垂頭喪氣,「不上600肯定沒戲。」
「那怎麽辦?能上哪兒啊?」秦川皺著眉問。
「第二誌願,繼續燈花唄。你呢,你怎麽樣?」我踢了踢腳下的土,正想着怎麽跟特別關心我成績的小船哥匯報這個結果,壓根沒注意到他眉飛色舞的神色。
「我,那也就燈花吧!」
我猛地抬起了頭,不可思議地說:「你?做夢吧!你知道燈花中學錄取分要多少麽?起碼570以上!」
「我老子說他給我掏錢,什麽實驗、四中,想上都能上,得虧你沒考上四中,要是念四中特招,據說要交5萬塊才行呢,燈花中學嘛,估計2萬就夠了吧。」
「你真能上燈花?」雖然骨子裏我覺得這事很天方夜譚,但想到秦川真能和我一起上學,還是讓我莫名地興奮起來。
「騙你幹嗎?」秦川搓了搓他的刺頭,揚起下巴頦。
「在大門口擋著門幹嗎呢!」秦川話音沒落,就被剛買菜回來的我奶奶給打斷了。
「奶奶,秦川也要上燈花了!」我高興地告訴她好消息。
「啊?不應該啊,你能和我們喬喬考差不多去?」我奶奶挑着眉問。
「嗯,我爸給我交錢念。」
秦川見到我奶奶,氣勢一下就弱了一半,聲音都漸弱了下去。
「還是建軍行,會掙也捨得花,喬喬,你看你給咱家省了多少錢。行啦,別聊啦,回家收拾吃飯吧。」我奶奶沖秦川揮了揮手,就轉身進了院門。
我朝秦川做了個鬼臉,也跟着她走了進去。那天晚上,我家飯桌上的主要話題就是秦叔叔怎麽能掙錢和秦川怎麽不爭氣。我不願意跟他們一起念叨人家,就自己悶頭吃飯。我總覺得雖然我們家一家子知識分子,但總有些小氣迂腐,他們總在津津有味地議論著秦叔叔家,可又根本不懂他們,他們翻開了眼前的書,卻沒有打開改革的門。做了那麽多年街坊,其實本質上他們彼此都始終不明白對方。
而我們不同,那個時代賦予他們一層厚障壁,而在這個時代一切都是敞開的。
所以,當開學第一天我看見在衚衕口騎著昂貴變速車、拿着不加薄脆的煎餅、不耐煩地等着我的秦川時,我真的特別特別高興。
02
高中的生活和初中比起來也沒什麽區別,可能只要是上學的日子都大同小異,所以不管長大後如何猙獰,青春裏的我們都是一副可愛模樣。
細微的差別無非是課表密了些、功課難了些、老師嚴厲了些,以至於秦川第一次物理考試,就得了慘絕人寰的15分,讓他沮喪得難覺不愛。從此只要是我們班先考了單元測試,課間裏他準會蹲在我們班門口等著找我要答案。他來去自如,就那麽大喇喇地站在那裏,敲著班門喊我的名字,而對坐在我隔壁第二排的劉雯雯,他完全熟視無睹,哪怕正巧她從他身邊走過,他也不看她一眼,打一聲招呼。
我曾剋制不住八卦心,去問過秦川,真的就這樣和劉雯雯算了?結果被他快翻出眼眶的白眼給嚇了回去,就再沒敢多嘴。我想對我們來說,孫泰也好,劉雯雯也好,都是做錯的一道選擇題,扣去分數之後大概也沒什麽特別的了。但是後來我知道我錯了,他們根本不一樣,孫泰是夭折的小草,而劉雯雯則分明開出過鮮花。
這朵鮮花上了高中依然那麽驕傲,她很快就當上了我們班的文藝委員,被老師寵愛,被同學喜愛。很自然地,又有一撥人聚在了她周圍,她的人生大概永遠不會缺朋友,缺讚譽,缺光鮮,缺美好。對於我的態度,她也絲毫未變。我們比班裏的任何同學都來得陌生,好像之前那三年從未相處過,之後也再不會往來。
秦川上了高中也依然那麽桀驁,他們六班是特招班,班裏的學生基本都不是靠真本事考上燈花中學的。要麽家裏有權,家長是某長某代表,要麽家裏有錢,家長是某總某經理,要麽是有才藝、藝術特長或體育特長。反正他們班和我們其他班看起來就不一樣,在整個學校裏,都是一種特別的存在。而秦川,就是特別中的特別。
開學沒幾天,秦川就把他們班一個比較囂張的男生給打了,這次倒不是因為燒茄子,是因為一個遙控航模。那孩子家肯定也是賊有錢的主兒,據說那套遙控航模是舶來品,價格大概相當於我們一年的伙食費。也活該他倒霉,那天他把航模帶來給大家顯擺,結果手潮沒操縱好,飛機直接掉在了最後一排秦川的桌子上,而秦川剛好正趴在那上面睡覺。當時那男生顯然對秦川還不了解,他只顧心疼航模,怪秦川腦袋硬磕壞了他的飛機翅膀,嚷嚷着要他賠。他完全沒注意被吵醒的秦川有多麽強烈的起床氣,也沒意識到有着那麽硬的腦袋的人拳頭一定也很硬。於是秦川果斷把他打了,那本來就磕破了點漆皮的飛機,也徹底報廢成了一團不明形狀的廢鐵。
這場架立刻讓秦川在燈花中學揚名立萬,他當年在隔壁學校一拳打天下的傳說隨即傳播開來,當然一起被傳播的還有那段英雄救美的故事。全年級最酷的男生和全年級最美的女生之間竟然有過這樣的前塵往事,這事馬上震動了全年級。很多好事的人都跑過來向我打聽,秦川和劉雯雯是不是真的好過,是不是還在好著,是不是以後會繼續好。
我一概都答不知道。
我不喜歡這樣子,因為這讓我感覺我自己也沒變,上了高中依然那麽傻嗬嗬的,傻到分明是自己的人生,卻過得像別人故事裏的女二號。
03
1999年春天,燈花中學又接到了新的政治任務,為迎接新中國成立50周年排練組字方隊。因為劉雯雯是我們班宣傳委員,這麽光榮偉大的事想都不用想肯定沒我的份兒。這回和上次稍有不同,我學習成績不錯,人緣也沒差到初中那樣沒人搭理的程度,所以還有人提出過異議,問為什麽不排謝喬。而劉雯雯很輕描淡寫地給出了理由,她說我沒排練經驗,人數也差不多夠了,就不用排了。有人奇怪,基本凡是在燈花中學念初中的都參加過香港回歸的慶祝活動,我怎麽會沒經驗。這裏的因果只有我和劉雯雯最清楚,要不是她我怎麽可能沒經驗,可是她不會回答,我也懶得去回答了。反正這次有人陪着我,秦川也被排除在了組字方陣之外。
他因為打架的事終於不負眾望地得了一個記過處分。那天我們班正上體育課呢,他從教導主任辦公室溜溜達達地出來,抬頭看見我在做操,他一下齜牙咧嘴地笑了,我使勁沖他使眼色讓他靠邊站,他卻乾脆就靠着操場邊的水泥檯子蹲了下來,托著下巴一直往這邊看。
我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伸展運動都做成了同手同腳,餘光看見秦川笑得直搖晃,我的臉唰一下就紅了。而我旁邊的女生也看見了秦川,她捅了捅我胳膊,八卦地說:「看,秦川來了,他看劉雯雯呢吧。」
「誰知道。」我淡淡地答。
廣播音樂已經換到了第四節跳躍運動,我看向站在隊伍最前方的劉雯雯,她挺拔的身姿一縱一縱的,格外舒展,就像一隻優雅的白鶴。她也許生來就是女一號的命,儘管秦川每天都至少到我們班晃悠兩回來找我,但還是沒人覺得他會對我有什麽特別的,這就是女二號和女一號的區別。
解散之後秦川招手喊我過去檸檬整理,我負氣地走到他身邊,狠狠拍了他一巴掌,「笑屁笑啊你!害我做錯動作!」
「那能怪我笑啊,我還不知道你,從小就小腦不發達,走路都能自己把自己絆摔嘍,」秦川指指我們班女生,「瞧瞧人家,都跳得特協調,就你東一下西一下的,擴胸運動做得跟猩猩捶胸似的。」
秦川學我做出誇張的樣子,我一拳打在他胸上,酸聲酸氣,「是有人做得好,人家站第一排領操呢,你也看得夠認真的!」
「嘖,能不能開玩笑啊,我看誰啊我。」秦川樣子很無辜。
「切。」我朝他翻了個白眼。
「你都不安慰我下,我那處分明天就全校通報了。」
「哎呀,我要恭喜你才對啊,你總算願望達成,在全年級聞名之後,終於全校聞名了呀。」我嘲諷地拍着手。
「是嗎?也對哈。」
秦川搓了搓他的刺頭,彷彿真的得意起來,我對他的智商一向不抱太大指望,揮了揮手,繼續回去上我的體育課。
女生正準備分開幾組做排球練習,剛剛跟我八卦秦川和劉雯雯的女生朝我擠擠眼,笑嘻嘻地說:「謝喬,你不會喜歡秦川吧?」
「喜歡他?只有眼瞎的人才會喜歡那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暴力狂吧!」我慌忙大驚小怪地叫。
說笑間我轉過身,突然看到了劉雯雯。她就站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拿着排球,冷冷地看着我。
那目光讓我覺得,又要發生些什麽了。
04
他們排練站隊的日子裏,我就和秦川、大龍混在一塊玩。大龍沒有繼續讀高中,念了職高,居然報的是廚師專業。我想像不出來他這麽大的個子顛著炒鍋會是什麽樣,據秦川說他第一次翻餅就把餅甩到了天花板上,沒轍,他距離屋頂太近。可是大龍卻對自己未來的廚師道路特別自信,他說這是祖傳的本事,秦川乾脆揭了他老底,大龍爺爺是做火燒的,大龍爸爸是開早點攤攤煎餅的,所以那些每天風雨無阻準點提供的不加薄脆的煎餅,其實都是大龍家出品。我在一旁聽他們瞎扯淡,一邊吃着煎餅,一邊對大龍的前途深深擔憂。
那時候我們仨仍然會去JJ迪廳或是溜冰場之類的地方,但最經常去的還是秦川家。秦叔叔在廣東深圳那邊做生意,大半年都不回來。姚阿姨不再做裁縫,在西單和東單分別開了兩家精品服裝店。而秦奶奶搬過去後,立刻成了他們小區小腳偵緝隊的核心人物,四鄰八方的老太太迅速團結在她周圍,一起織毛活、聊閑篇兒、搓麻、擺攤兒做小買賣,忙得不亦樂乎。秦茜沒和秦川一起上燈花中學,去了一間普通高中,她還和以前一樣,在學習上開不了竅,她明確表明念好高中也是白費勁,乾脆隨遇而安了。可能是基因問題,他們家真就沒有一個學習好的,都精在別的地方了。這幾年我就見過秦茜幾面,每見一次就驚艷一次,她越來越美,也越來越神秘。
反正秦川他們家白天基本上沒人,又寬敞又舒服,什麽東西都是高級的,連秦茜的零食都是不常見的進口巧克力,所以我們能在那撒開了玩。秦川他們打遊戲,我就看Chanel V聽歌,或者看秦茜買的《當代歌壇》還有香港的《YES》雜誌。有時我們也一起上網,那時還只能撥號上網,每次連貓,電腦都會發出嗞嗞的怪聲。秦川最早去聊天室玩,後來發現裏面要麽是些掛著明星名字的屌絲,要麽是些頂著怪異名字的怪人。那時我們只顧著逗那些明星名字的網友玩,我已經從張信哲時代走出來,正式迷上了謝霆鋒,凡是和他有關的名字都要點開聊兩句。現在想想,其實真應該和那些怪名的人多聊聊,什麽寧財神、何員外、痞子蔡之類的,日後這些人才是網絡時代的大拿。
聊天室玩膩了,秦川又玩上了ICQ,這是最早的一款聊天軟件,十幾歲的我們對世界充滿好奇,和誰都想聊一聊,可是因為ICQ是國際化的產品,國內電腦普及度都不高,更何況這款軟件,所以那上面以老外為主,而我們仨的英語水平加起來也就100字英文作文水平,說完「How are you」「How old are you」,就沒詞了,根本跟人家聊不了兩句。好在沒過多久馬化騰就拿來主義地製作了漢化的OICQ這一偉大的裏程碑式的聊天工具,簡稱QQ。秦川迅速成為了第一批忠實用戶,我的QQ號也是他申請的,我們都是珍貴的六位QQ,以至現在我每次用QQ郵箱時都會被嘆羨,居然是這麽骨灰級的用戶。我最早的網名叫boat,就是小船的意思,大龍叫紫龍,而秦川……叫江湖老大……
我們仨互相加了好友,但是因為通常情況只能用一台電腦,所以也沒多大意思,秦川好友欄裏人還多一些,其中就有辛原哥,他也算是互聯網先驅了,當年我們連拷貝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就在鼓搗這個,現在秦川有什麽電腦問題都向他請教。辛原哥的網名叫等待精靈,他幾乎永遠都在線上,但也不怎麽和我們聊天,也不知他每天都幹些什麽,只聽他說過辛偉哥就快放出來了。
那年夏天匆匆而過,我們依舊無憂無慮地野蠻生長著,以為所謂青春期不過也就那麽回事,而根本想不到荷爾蒙在醞釀著怎樣的一次大爆炸。
05
暑假裏我和秦川依舊一起過生日,我興緻勃勃地喊了小船哥,可是他上了奧數班,要學到挺晚的,不能陪我們玩了。但是小船哥那天早上特意繞道來給我送了禮物,他來的時候我還賴在床上沒有起,被奶奶搖醒,聽說是他到了,我騰地一下從床上滾了下來,連忙套了件白色的連衣裙就從房間裏沖了出來。小船哥站在院子中間,幫我理了理蓬起來的鬢發,笑着說:「喬喬,生日快樂!」
小船哥趕著上課,沒說幾句話就走了。他送了我一個八音盒,不是市面上帶磁鐵石小人可以在鋼琴上跳舞的很昂貴的那種,就是簡單的一個小木盒子,擰幾下弦就響起了德彪西的《月光》。聽著那悠揚的曲調,我的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小船哥就是我的太陽,我的月亮,我人生中的所有光明。
小船哥還給秦川帶了禮物,是一本厚厚的球星畫冊,我隨便扒了兩口飯,就抱着畫冊騎車去了秦川家。我從來不走大路,專喜歡鑽小巷子和樓空子,比起日漸熱鬧起來的工體大街,那些秘密路徑要清爽許多,路旁有高高的楊樹,牆角邊擠出小小的野花,整條小路狹長靜謐,只有偶爾的蟬鳴和隨身聽耳機裏的淺淺音樂,裙角隨着腳踏車飄起,空氣中滿是夏日的味道,連晃眼的陽光都可愛起來。
到秦川家樓下,我在車棚停車的時候看見了從他們家單元門裏走出來的一個女孩的背影,我覺得眼熟,走近些想再去看看時,她卻已經不見了。我納悶著坐電梯上了樓,秦川正在玩《仙劍》,大龍已經到了,在一旁看着。我最愛看他們打《仙劍》,比起遊戲我更喜歡故事。到鎖妖塔那一段,李逍遙馬上就要恢復記憶了,我喜歡靈兒,秦川喜歡月如,我們總是一邊玩一邊爭,李逍遙到底該和哪一個好。
「他終於想起仙靈島的事了!」 看着屏幕上的李逍遙一點點記起了靈兒,我很欣慰。
「想起來有什麽好,他還有月如呢!」秦川撇撇嘴。
「那也得有先來後到啊!他可是和靈兒拜了天地的!」
「他還和月如比武招親呢!」
「那他最喜歡的也是靈兒!」
「你怎麽知道,我就覺得他喜歡月如,月如多可愛啊,兩個人在一起必須要聊得來,靈兒那麽不食人間煙火的,看着就沒話說。」
「你懂不懂什麽叫從一而終啊,喜歡就是永遠都喜歡,沒有第一第二,只有唯一。不能變,變了有什麽意思!」
「狗屁!這世界上哪兒有不變的東西啊!」
「切,你這個戀愛失敗的人才沒有發言權!」我白了秦川一眼,他沒有反駁我,彷彿專註地打起了遊戲。
我百無聊賴地一邊吃他的進口零食一邊在他的房間裏轉悠,忽然就看到了他桌子上滿滿一罐子的紙鶴。秦川身邊從來不會有這些精緻可愛的小東西,他們家不只是他,秦茜也不喜歡這些,平時女孩子的毛絨玩具啊,洋娃娃啊,都不見她玩。她鍾愛金色,每次進她的房間都覺得晃眼。他們家整體喜歡簡單粗暴的美學,似乎就欣賞不來所有精細美妙的事物。我不記得上次來見過這罐子紙鶴,正想拿起來仔細瞧瞧,秦川就一把奪了過去。
「瞎翻什麽呢!」秦川把罐子隨手扔到了抽屜裏。
「那什麽呀?」
「沒什麽,小玩意。哎,你看不看啊,馬上過關了你們家靈兒就出來了啊!」
「看!」
我跑過去繼續坐在他身旁,從鎖妖塔出來的靈兒更漂亮了,看着她的樣子,不知怎麽的,我就想到了剛剛進門時看到的那個窈窕背影。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麽會感覺眼熟了,那挺得筆直的脊背、那細長的脖子、那英朗驕傲的樣子,那分明就是劉雯雯。而那罐子紙鶴,是生日禮物。
我不知道秦川與劉雯雯之間又發生了什麽,但我知道,他們不是遊戲,存在過的記憶不會憑空消失。也許真的不會一直喜歡,但是喜歡過就是喜歡過,未來會改變,而過去不會。
06
那之後,秦川和劉雯雯之間仍然沒有往來。我偷偷地觀察過他們,尤其到了聖誕節這樣的盛大節日,全校都賀卡紛飛的時候,我著實仔細察言觀色了一番。每天我都假裝若無其事地把秦川收到的賀卡翻一遍,美其名曰看看有沒有漂亮的卡片,其實是想找找有沒有劉雯雯送的賀卡。但大多都是沒有眼光對他盲目崇拜的女孩子們和一些傻乎乎的男生送來的,一直都沒有劉雯雯的痕跡。
聖誕那天我照常和秦川一起來了學校,臨進班的時候,還有兩個初中的小孩來給他送賀卡,他一副得意揚揚的樣子,顯擺比我人緣好,我懶得理他,徑直走進了我們班。劉雯雯已經來了,她也在笑盈盈地收著賀卡,我坐到座位上,剛要把書包放在課桌裏,就一下子愣住了。
我從位斗裏摸出了一個信封。
我嚇得一身汗都出來了。初三那年的聖誕節我可是記憶猶新,以至於我對這個鈴兒響叮噹的歡喜日子始終心有餘悸。收到這麽一張神秘的賀卡,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要有不好的事發生了。我又瞄了眼劉雯雯,她依然神態自若。可她越坦然,我就越緊張。她的大招我可見識過,那可是一擊斃命,殺人於無形。
一直挨過早自習,我才顫巍巍地打開了那張賀卡,那上面沒有寫寄信人的名字,只是寫了一段給我的話。
謝喬,天氣預報說聖誕節會下雪,你要記得多穿點,戴上帽子和圍脖。謝喬,你知道嗎,你就是我的天氣預報,見到你的笑容,就是晴天,你不開心就是陰天,你掉眼淚就是雨天,看不見你我就覺得這一天都在下雪。謝喬,我喜歡你。今天放學,能到王府井教堂那裏見面嗎?我想在下雪的日子,也見到你的笑容。六點半,不見不散。
我合上賀卡,久久緩不過神來。
我想,我大概是收到情書了。
雖然我一直都在喜歡著小船哥,但是我卻從來沒有被人喜歡過。連秦川這樣的臭屁大混混都被劉雯雯和許多不明真相的花痴女生喜歡過,可我卻沒有。混亂的初中生活把我推到了和這種美妙感情對立的另一面,我都沒想到過,其實我也可能被哪個男孩喜歡的。
我托住臉頰,因為緊張和羞澀,手心傳來暖融融的溫度。窗外如天氣預報說的那樣飄起了雪花,而我不知到底該不該去赴約,去見見一個這麽珍視我的男孩。
中午吃飯的時候,秦川又跑來向我炫耀他今天一上午的戰利品,他以為我看他的賀卡只是因為羨慕,我隨便翻了翻,見還是沒有劉雯雯的影子,就漫不經心地還給了他。
「這張還寫著就喜歡看我踢球呢!你看你看,還畫了桃心!」秦川扯出一張賀卡在我面前晃悠。
「切,這有什麽的。」因為有了早上的賀卡,我有了底氣,才不屑於他這種小兒科的賀卡。
「你可收不到這樣的吧。」秦川得意揚揚地說。
我神秘地笑了笑,「那你收過情書麽?」
「什麽情書?」秦川茫然地看着我。
「一看你就沒有,誰會給你這種人寫情書啊,要故意寫成錯別字你才能看懂吧!」
「滾!就跟有人給你寫似的!」
「當然有了!」
我驕傲地掏出那張賀卡,在秦川面前一掃而過,而他手快,竟然一下子就搶到了手裏。
「哎!你還我!」
「我看看!」
我慌了神,可秦川憑著個子高,舉得高高的,根本不管我的竭力反對,徑自讀完了那張賀卡。
「討厭!」
「誰呀這是?」秦川皺著眉問。
「我哪兒知道!」
「你去麽?」
「我還沒想好呢。」
「估計是誰無聊,逗你玩呢吧!」
「誰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我氣沖沖地說,「懶得理你,我回班了!」
「哎!那你到底去不去!」秦川追着我一路到我們班門口。
「不知道!」
我頭也不回地走到了座位上,不知為什麽,秦川的話一下子讓我不自信起來,我突然覺得,肯定是誰要看我的笑話,才會做這種事。不然為什麽平時一點喜歡我的痕跡都沒有,而我又不像劉雯雯那樣引人注目,憑什麽被人家喜歡呢。
最終,聖誕節的那個下午,我沒去約定的教堂。而秦川也對賀卡一下失去了興趣,他再也不顯擺那些花花綠綠的卡片,一股腦都扔進了垃圾箱。
07
那之後,寫賀卡的神秘人就真的消失了,他似乎再也不需要那片叫作謝喬的陽光。我雖然有點失落,但想想也就算了,反倒是秦川莫名其妙地在意起來,看我們班男生的眼神都特別凌厲,總覺得不是這個就是那個打起了我的主意。我們班男生被他一副陰沉的樣子嚇得如同驚弓之鳥,以為是做了什麽得罪他的事,生怕被他揪住揍一頓,見到他都低着頭繞道走。
那年是跨世紀千禧年,秦叔叔在北京的生意夥伴送給他們家好幾張新年晚宴的招待券,秦川偷拿出來了三張,帶着我和大龍在12月31日那天一起去了希爾頓酒店。那是我第一次去這麽豪華的酒店,我和大龍兩個從進門就開始東張西望,按秦川的話說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那天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雖然都在北京,但是有很多人在過着我想像不到的生活。他們身着華服,觥籌交錯,高談闊論,他們彷彿身處雲端,俯視著這一座城。穿着寬大毛衣和牛仔褲的我,和他們之間隔着一道金燦燦的門檻,而秦川已經很輕巧地邁了過去,他迴轉身,一把拉住惶恐的我,把我帶入了又一個新世界。
希爾頓新年晚宴的自助大餐令人瞠目結舌,我和大龍拿了無數盤子的菜,吃到快吐了都捨不得收手。大龍雖然念的是廚師專業的職高,但是很多食材他碰都沒碰過,臨走的時候,他偷偷摸摸地包了幾塊糕點揣在懷裏,說是要回家研究一下,被秦川罵了一路沒起子。
那天回家很晚了,我們在路上打着嗝,喝着風,拚命騎著單車。2000年一分一秒地迫近,彷彿所有未來都近在眼前。
「12點前能不能到家啊!要是趕不回去,我會被我奶奶殺了的!」我焦急地催促他們。
「還有10分鍾!」大龍看看錶。
「還有5分鍾!」秦川為我倒計時。
「還有1分鍾!完了完了!」我緊張又興奮。
「別想了!跨世紀吧!」秦川衝到了最前面,高高舉起了手指。
我們歡快地奔向了2000年,那時有個傳說,能夠一起跨越千年的人就能永遠在一起。很久之後我們都忘了這件事,龐大的時間容器像個漏斗,它偷走了我們仨整整一秒,美妙卻不永恆的一秒。
明天很快來臨,可惜卻不美好。
2000年的第一天,辛偉哥刑滿釋放。
2000年的第一天,辛原哥在家中自殺。
08
第一個感覺辛原哥出事的是秦川,他回家打遊戲,電腦突然出了問題,遊戲存不上盤。他急忙登錄QQ,想找辛原哥幫忙,卻發現往常永遠在線的「等待精靈」不見了,秦川納悶地在好友欄裏一一搜索,才憑藉記憶裏的頭像找到了他。辛原哥換了名字,叫作「我死後的第一個清晨」。這名字讓秦川莫名覺得冷,那天太晚了,他就沒給辛原哥打電話。他說他一宿都沒睡踏實,夢見了我們的院子,夢見了永遠關著的辛原哥的家門,夢見辛原哥站在屋頂上,拿着竹竿不停搖晃,竹竿上掛著猩紅的布,很多鴿子從他身邊呼嘯而過。
天一亮秦川就撥通了辛原哥家的電話,沒人接。後來我們知道,那時候辛原哥已經不在人世了,他家裏人一早就去接辛偉哥出獄,辛原哥早就說了不過去,他一向沉鬱篤定,家人也沒勉強他。早上出門時,他屋門關著,錯過了被早發現的機會。辛原哥吃了大半瓶安眠藥,沉沉睡去,再也無法醒來。
第一個發現辛原哥出事的是辛偉哥,他去推開了辛原哥的房門。時隔17年,他們兄弟兩個再次見面,一個從地獄回到人間,一個從人間去了天堂。
辛原哥留了一封遺書,他是這麽寫的:
這是我死後的第一個清晨。
哥,你回來了。
如果我活着,我不知該怎麽跟你說話。問你這17年過得還好嗎?去擁抱你?哭泣?
我無法設想,於是選擇沉默,永遠沉默。
哥,我從來沒去看過你,但是我從來沒有離開你。小時候我給你寫信,綁在信鴿的腿上,假裝你能收到。後來我不寫了,語言其實是最不準確的表達工具。有些事根本不用說,只要做就行了。
哥,這些年我挺好的。
我念了很多書,考試永遠都是第一。什麽有用我就學什麽,因為我想把這些都交給你。你在裏面待了17年,這世界離你太遠了,而我想讓你真的回來。不是肉體自由,是心靈、生活、命運全部自由。
哥,書桌第二個抽屜裏的磁盤是我開發的遊戲程序,你拿到中關村,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然後就真正開始你的人生吧,你要記得,所有這些都屬於你。
哥,爸,媽,對不起。
在辛原哥追悼會的外面,我和秦川並排坐着看完了他留下的最後字跡。我哭了,我第一次對生與死感到茫然,第一次困惑人的命運,第一次看到莊嚴之外的輕率。當法律判了辛偉哥監禁時,卻判了辛原哥死刑。在那個高高圍牆裏被囚禁的,一直是兩個人。
我靠在秦川的肩膀上嗚咽:「你說辛原哥為什麽這麽做?」
「從那天開始,辛原哥就在替辛偉哥過著人生吧。」秦川望着遠空說。
辛偉哥走出來,招呼我們去跟辛原哥做最後的告別。秦川攔住了我,他說我從小身子弱,不適宜見亡人。我獨自站在外面,看着辛偉哥有些佝僂的背影慢慢離去。其實這時他已經改了名字,叫辛原偉。多年之後他創建的原偉公司成了互聯網時代的旗幟,但沒人知道公司名字的背後,有着怎樣的原委。
不管怎麽樣,我想,在他以後的生命裏,也會一直活着兩個人吧。
09
小船哥也來了,追悼會結束之後,他走到我身邊,把我的頭按在他寬闊的肩膀上,輕輕揉了揉。
與每次見面都分外英朗的模樣不同,那天的小船哥有些憔悴。之前我就聽說李阿姨病了,好像是慢性的腎病,要持續治療,看不好的話就會轉為尿毒症。而今天來又聽見何叔叔在和我爸聊天,問能不能在學校裏給他找份營生,食堂、保安、宿管、看大門的,什麽都行。他們工廠轉制,何叔叔下了崗,家裏少了固定的工資,多了病人,還供著要考大學的學生,壓力太大了。
「小船哥,你別着急,李阿姨會好起來的。」我輕聲勸慰他。
「嗯,謝謝喬喬。」
「小船哥,你別謝我,你看你一『謝謝喬喬』,我就變成兩個啦。」我故意逗他開心。
小船哥笑了,這是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他笑。
「不過喬喬,這段時間我可能都不能給你寫信了。我爸包了個賣報車,我平時有空就去替替他,還要照顧我媽,複習功課準備高考。喬喬,我的時間不夠用了。」小船哥滿是歉意地說。
我連忙使勁搖頭,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麽看上去憔悴了,他每天都要做這麽多事情,我怎麽還能讓他更辛苦呢。
「小船哥,不要寫不要寫了,你要好好幫叔叔,好好照顧阿姨,好好學習功課。小船哥,會好起來的!」
「當然了,喬喬,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小船哥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一直陰著的天透過了一縷陽光,照在他清俊的臉上,溫和又明亮。很久之後我想我為什麽會那麽迷戀小船哥,後來我懂了,不是因為光照亮了他,而是因為他就是光,不管在什麽地方,經歷了什麽樣的事,他總是那麽執着地溫暖着我。
北京辦完白事興一起吃頓飯,老街坊們多年沒聚齊過,這次都來竟是送別一個孩子,讓大家唏噓不已。秦叔叔仍然在廣州深圳忙生意,趕不及回來,姚阿姨說他買賣做得更大了,半年不著家是常事。秦叔叔最近合作了個外資企業,原先土土的組合櫃也變成了歐美整體家裝傢具。我媽忙去打聽,我爸學校新分的那套房子下來了,正要裝修呢。辛原哥他媽從小就喜歡秦茜,見她出落得愈加明艷,又欣喜又心酸,想起他們家辛偉和辛原,默默掉下了眼淚,秦奶奶和我奶奶左右坐在兩邊勸她。辛偉哥和秦茜挨着,兩人都悶頭吃飯,誰也不多說一句。辛偉哥身上籠著一層濃濃的哀傷,而秦茜身上卻是神秘的動人。她依然對我好,不時夾我喜歡的水晶蝦仁給我,也依然對秦川嚴厲,看他大大咧咧的就一筷子扔過去。我問她平時都做些什麽,我那麽常去秦川家都不怎麽能見到她,可她只笑了笑,不回答我小女孩的好奇。我爸爸答應一定幫何叔叔謀個差使,何叔叔臨走前緊緊握住我爸的手,千恩萬謝。
當初身處一個小院裏的人正融入一個恢弘的時代裏,隨着時間沉沉浮浮,過去的那些你好我好的日子就像一場暖夢,年代如同洪流,它將人們毫不留情地衝散,而我們只是奮力縱身向前,有人飄向遠方,有人落在別處。
吃完飯出來,小船哥答應我,等他7月高考完,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就第一個來找我,他跟我道了別,和何叔叔一起坐車走了。秦川也跟姚阿姨、秦茜一起走了,臨走前他在我耳邊說,咱們要好好的,我使勁點了點頭。
晌午的北京懨懨的,這座城大概從來不會在意少了誰。人們以為自己佔據了北京,而對北京來說,他們不過是經過的人。
10
晃晃悠悠地,高中就過去了一半,春天再次降臨,萬物重新生長。高二的我長到166,從此定格在這裏,再未長高一分。高二的秦川長到188,因為總是磕磕碰碰,他不得不改了揚著頭的習慣。
秦川依然對足球狂熱,2000年歐洲杯如火如荼地進行預選賽的時候,他參加了校足球隊。我們燈花中學的足球隊名氣很大,據說解放前就在男子高中裏赫赫有名,與八一中學的足球隊並稱京城雙雄,曾經還奪得過全國冠軍。本來像秦川這樣吊車尾的惹禍精是基本不會被校隊看上的,但是他身體條件太好了,按他們教練的話說,完全是個妖怪,跑不死又特別能沖能撞,是難得的大中鋒,因此破格把他招入了隊裏,他為此得意很久,著實認真踢了幾個月球。
他們每天放學後都要訓練,我就拿着秦川的校服,讓大龍套上,從校門口偷偷把他接進來。大龍總帶好吃的給我,他的廚師專業主攻西餐,常常把課上練習烤的西點揣回來,味道甩我們小賣部賣的餅乾、漢堡幾條街。我們就一邊吃着點心一邊等秦川,偶爾秦川也會趁著大家不注意,從操場上溜下來,猛地啃一口我手裏的點心再跑回去,他每次都咬一大口,只給我剩一小半,氣得我不行。
下半年有全國大賽,所有足球隊依照比賽規格都要選拔一個女生足球領隊。這事一下子在學校裏炸開了鍋,校籃球隊和校足球隊都是全校女生關注的焦點,每天早上籃球隊訓練,下午足球隊訓練,滿操場都是圍觀的花痴小女生。那時正風靡《灌籃高手》《足球小將》《網球王子》《棒球英豪》,所有沾邊的運動都帶著濃濃的日本漫畫氣息,大家都希望能有一段熱血的青春經歷,能和流川楓、大空翼、龍馬、上杉達也那樣的男孩談一場刻骨銘心的戀愛。想想像《灌籃高手》的彩子做那麽帥酷的領隊,可以和球隊一起出去打比賽,所有女生都沸騰了。報名表像雪片一樣堆滿了足球教練室,據說遠遠超出了同期的學生會幹部競選。雖然早就和足球隊混熟了,但我還是湊熱鬧地填了一張,讓秦川幫我交了上去。我自己樂嗬嗬地沒太當回事,等過了一禮拜候選名單出來時我才傻了眼,一共7個候選人,我的名字赫然在列,而排在我旁邊的,是劉雯雯。
那天等秦川訓練時我沒精打採的,他搶了我最愛吃的布朗尼蛋糕我都沒跟他生氣,訓練後他納悶地湊過來問:「怎麽啦,這麽不高興?把布朗尼吐出來還你?」
「噁心!」我推開他,「還不是選領隊的事,你還不如不給我交報名表呢,你看看,除了我剩下那六個人都是全校知名的女生,到時候投票我要是零票落選多丟人啊!」
「你也知道自己人緣差啊!」
「滾!」我踹了他一腳,憂心忡忡地說,「你想想辦法,怎麽給我抹下去吧。」
「你也太不成器了,這還沒怎麽著呢就打退堂鼓,你不想和我一起去踢比賽啊?萬一你瞎貓碰見死耗子真就選上了呢。」秦川倒是信心滿滿。
我當然想和他一起去踢比賽,想想能和他一塊坐大巴到其他學校去,幫他們管理隊服,登記比賽記錄,當所有女生圍觀的時候,能夠和他們一起昂首挺胸地走向球員坐席,我就心潮澎湃。可是再一想到劉雯雯那張驕傲的臉,我的澎湃就被冷水潑了回來。
「好了好了!別愁眉苦臉的了,這不還有我嗎?放心吧!」秦川拍著胸脯保證,我阿Q地想,也好,反正當不當成足球領隊,都不妨礙我們是最好的朋友,這點可和劉雯雯不一樣。
11
投票競選那天中午,學校足球教練室熱鬧得不得了。
作為候選人之一的我躲在教室裏根本不敢去看,生怕自己的選票低得嚇人,最後還是被秦川拉了過去。
他一早就守在了門口,凡是有過來投票的,他就跟人家說:「選謝喬吧!謝喬不錯!你不認識?就她啊!她高二(2)的,人挺好的,投她一票吧!對對,畫鈎就行,謝謝啊!」
站在秦川旁邊,我羞得恨不得把頭塞到校服裏去。我覺得自己就像超市臨近保質期被特賣的饅頭包子,又廉價又可憐,可是抬頭看看旁邊奮力吆喝的「售貨員」,又不忍心辜負他的美意,想着無論如何也要配合著把自己賣出去。
他們足球隊的隊友很給力,幾乎都投票給了我,每個人投票出來,都分別和秦川還有我擊掌慶賀。慢慢地,我也適應了被圍觀,背挺了起來,秦川捅了捅我,小聲說:「挺像領隊嘛!」
我得意地笑了笑:「那是!」
可我的嘴角還沒收回來,那笑容就枯萎了下去。
劉雯雯來了。
比起不知名的我,她可是人盡皆知的風雲人物。我眼看着周圍已經有同學議論了起來,還有人不時地瞟向秦川。他們的事大家都知道,這麽熱門的一對即將面對面,周圍的氣氛都一下子不一樣了。剛剛還有點氣勢的我,瞬時悄無聲息。
劉雯雯擦著秦川的肩膀走了過去,兩個人誰也沒看誰一眼。她把填好的表格交給了足球隊隊長,隊長是她的擁躉,我聽見他小聲說:「我選了你。」劉雯雯微微一笑表示感謝,隨即就走了出去。她經過秦川的時候,秦川突然又大著嗓門喊起來:「來來,投謝喬一票啊!謝謝,謝謝!」也許是我的錯覺,我覺得那一刻,劉雯雯的腳步停滯了一下。
投票結果第二天公布了出來,情理之中,劉雯雯高票當選足球隊領隊。而意料之外,沒什麽人認得的我居然總票數第二,雖然還是輸了劉雯雯幾十票,但是我也很滿足了。相比較起來,似乎秦川比我更遺憾更沮喪。
我拍着他的肩膀取笑他:「也不錯嘛,以後都可以和前女友一起同進同出了,沒準哪場比賽你進了球,來個熱烈的擁抱,你們倆就破鏡重圓了呢!」
「謝喬你有沒有點良心呀!」秦川氣急敗壞地敲我腦袋。
我們嬉笑的時候,劉雯雯抱着一摞表格從我們身邊走了過去。她就像想起了什麽似的,突然停住腳步,回身遞給了秦川一張,「參賽表,隊長讓我發給大家,填好再給我。」
「直接給隊長不行麽?」秦川皺起眉。
「我是領隊,必須給我,」 劉雯雯毫不示弱地把表格塞在他手裏,「你要是不來找我,我就去你們班找你。」
秦川不耐煩地拿起表格,揚揚手走回了班裏。而劉雯雯也立刻扭頭走向了另一邊的我們班。我愣愣地站在他們中間,就好像兩個長句中間的一個逗號。
12
足球隊進入了比賽狀態,我也進入了流動啦啦隊狀態。
與劉雯雯這樣的足球領隊不同,她可以每次跟着球隊麵包車一起到別的學校參賽,而我們這些圍觀群眾只能腿兒著。大龍和我一到周末就跟着校隊奔波在北京城的各個中學裏。我們倆

猜你喜歡